作者:游瓷
顾年遐觉得晏伽那不怀好意的笑声格外瘆人,赶快摸了摸自己后脑,总感觉好像和自己平时的头发不太一样,懵然问道:“你做了什么?”
孙渠鹤刚好这会儿醒了过来,拿佩剑挑起搭在隔板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边绑头发边走了出来,看到顾年遐,整个人一怔,随即也笑得花枝乱颤:“这一大早的,梳洗打扮呢?”
顾年遐左右茫然,追问晏伽到底怎么了,后者笑而不语,故意吊着他。那蜉蝣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抬手化出一面水光镜摆在顾年遐面前,迤迤然朝他笑着。
那镜子里映出少年的模样,明眸皓齿、白衣玉立,转过身去却看到一条十分精致的麻花辫披在背上,看得出打理者手艺不错,梳得连一丝杂乱也没有。
顾年遐前后看了看,微恼道:“好啊,你戏弄我。”
晏伽把梳子还给蜉蝣,手一撑跳下神台,刚要说话时,却猛然愣住了。
孙渠鹤和顾年遐都不明所以,只见晏伽在几人的目光注视里弯下腰去,手掌轻轻拂掉那方坍塌神像脸上的灰尘,表情逐渐难以置信:“这是……”
顾年遐走过去,细看了一番,说道:“这是曾经众妙城的子民为他们君主所修筑的神像,听我母亲说,千年前这里遍地都是。自从众妙城化为废墟之后,那些子民相继离开,便再也无人修缮这些神像和庙宇了,渐渐在风吹雨淋中坍塌损毁殆尽,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
晏伽怔了许久,顾年遐觉得不对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给年年宝编麻花辫~
第19章 古绿洲战场
眼前这座神像的面庞早已有些模糊不清,但五官却分外立体,即便崩损许多,也能看出当年的轮廓,眉眼深邃、飘然朗逸,有仙人之姿,总让人忍不住在心中描摹这神像初成的模样,也曾有过最熠熠如新的风采,时移世易,仍难掩其上的卓然之气。
半晌,晏伽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蜉蝣一族世居香绝谷,离青崖口近,还要走上好一段路,早些出发吧。”
蜉蝣站起身来,瘦弱的身形像是在风里晃荡一般:“我……为你引路。”
孙渠鹤震悚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只蜉蝣认得你?”
她一直没见过晏伽的脸,更不熟识他的声音,只觉得这个人虽说满身透着诡异,却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
晏伽道:“不算认得,但他知道我。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们先动身。”
他在心里默念,最好不要戳穿自己的身份,免得在孙渠鹤面前暴露。那蜉蝣也心领神会,称呼时隐去了他的姓名。
外面还在下雨,晏伽随手捏了个避水咒,阵法落在他和顾年遐头上,走进雨幕竟然滴雨未沾。
孙渠鹤也半点不逊色,同样化了个咒诀,让玄鸦落在自己肩头,走出门外,看着连天落雨,讶异道:“如此大的雨,在这里倒不多见。这边西连大漠,我记得幼时常来长明镇,即便是所谓的雨季,也根本下不了几滴雨。”
顾年遐跟在晏伽身后蹭避水咒,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吗?你小时候,常常到这里来?”
晏伽闻言,步履顿了一顿,听出顾年遐的弦外之音。他方才有些走神,被顾年遐这么一提醒,才晓得孙渠鹤先前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
孙氏世代居于东湖城,是富甲一方的巨富,家族势力皆根植于东湖城中,甚少涉足家族以西的地界,更别说偏远的西北朔漠。而孙渠鹤不但说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并且是常来,而这正是奇怪之处——孙氏的人,怎么会经常往来此处?
孙渠鹤却浑然不知两人心中的疑窦,点头道:“只是幼时随我父亲来过几次,长大后却没怎么来过了,不知现下雨水如何。”
即便要去越陵山,也必然是不会经过长明镇的。在晏伽的记忆里,反倒是孙渠鹤的母亲惯爱云游天下,父亲却向来不喜出门。如此看来,孙氏所为果然有猫腻。
顾年遐眉间凝重,不动声色看向晏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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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 破庙门外
“明月乡?”几只白狼诧异,面面相觑。
顾年遐:“有什么问题?”
最先来的那只白狼俯首,答道:“少主,那明月乡主人,应当是人族。”
顾年遐目光怔愣,问道:“人族?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吗?”
白狼道:“少主,我们不知那人的真实身份,但那座诡楼并没有任何魔族气息,否则有陌生外族在我们的领地出没,族长大人必然会注意到。”
魔族是领地意识极强的种族,私自踏入其他族类领地的行为,与宣战无异。即便只是路过,也要收敛气息低调行事,夹着尾巴赶路,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大打出手。
既然连他那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娘都未对此事上心,正说明长明镇里的闹剧都是人族自己的事,北境狼族不会随意插手。
这也是当年众神消散之时,对留在这世间的魔族最后的遗言——人族在世上繁衍,从茹毛饮血到如今的灯火繁荣,如春蕾吐芽、枝繁叶茂,此后人间烟火自成风景,另一个时代终将蜕临,已经不是神魔两族可以干预的存在。
顾年遐思来想去,不觉得此事有这么简单,就凭他在明月乡中看到的情形,那凶残的角斗、诡异的黑气与血肉筑成的高楼,就断然不是人族一力可为。
但孙渠鹤不知道其中玄机,看上去也全无防备,并不像心机深沉之人。晏伽狐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迈开步子,往大路上走去。
顾年遐跟上去,有意走在晏伽和孙渠鹤中间,右手紧绷着。晏伽余光瞥他一眼,轻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顾年遐的手背。
小狼很护着他,这点晏伽很清楚。但是蜉蝣的话更甚于自己手中的锋芒,他即便对自己的刀再自信,也不得不臣服于古老预言中的灾殃。
蜉蝣的领地距长明镇数里,坐落在一片绿洲峡谷之中,但西北大漠里的人们宁可在胡杨沙地中建造防沙之城,也从未踏进那处一步。
因为曾经进去过的人,从来都没有再出来的。
孙渠鹤从前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倒是觉得很新鲜:“这样说来,我们进去了岂不也是送死?”
晏伽笑道:“此事的确不假,但听说那片绿洲内的景色惊艳绝伦,能去看上一眼,死就死吧,值了。”
孙渠鹤怔住,盯着晏伽看了半天,发觉对方似乎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不禁毛骨悚然:“你认真的?”
晏伽气定神闲地望着她,说:“不然何以解释这附近的居民,宁可在黄沙上谋生,也不愿踏进那丰饶的绿洲内半步?”
孙渠鹤听这话,果然开始犹豫了。她看了看肩头的玄鸦,迟疑道:“但绿洲又不会吃人,除非有凶兽出没,但吃人还是要吐骨头的吧?凶兽觅食又不只在绿洲之内,怎么从未在这附近见过?”
顾年遐动动耳朵,忽然感受到雨幕里的一丝不寻常。他顿住脚步,将手伸出避水符的结界外,接了两滴雨水。
他思考了片刻,接着孙渠鹤刚才的话继续说道:“要说凶兽,也并非没有。”
晏伽和孙渠鹤都看向他,不明所以。
顾年遐道:“我曾经在蘅宫听族中长老讲学时,提到过一件事。千年前在不周山前的青崖口,曾有过经年持久的一战,就是因为那时凶兽四起,以致生灵涂炭,引得洪水滔天、业火焚烧,人族大多尚在懵懂之中,刚刚习得寻仙问道之法,无法自保,众神因此纷纷出世相救,最终全部陨落于青崖口高山之后。”
晏伽似有所想,沉声道:“众神之战。”
顾年遐点点头,收回手来,目光渺远空旷:“这就是那时最后的古战场,据说在那一战之后,也下了这样一场大雨,但雨停之后,刺冥城彻底沦为废墟,青崖口百里枯焦、寸草不生,又用了很多很多年,才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晏伽听到这儿,若有所思。
孙渠鹤:“你想说什么?这场雨……会和千年前的那场雨有关系吗?”
顾年遐道:“不知道,但这并不是什么好雨。能润物的雨,不会是这样毫无生气。”
孙渠鹤说道:“我听闻北境狼族喜雨,经年累月沐浴风雪,每三年逢雨季会在不周山巅摇铃鸣钟,擦拭一枚獬豸角,可断天下不公事,许多人会在这个时候上山,请求你们裁断讼论。”
顾年遐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鸣钟之礼倒还是每三年一次,至于獬豸角裁断,早就没人会来了。”
孙渠鹤大概是不知从哪儿看来的陈年旧书,讲的也都是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白狼一族在世人眼里的确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凭借獬豸角,万事皆能裁断,无论再隐秘的事端和缘由,都在此物的衡量下无处遁形,绝不会令一人蒙冤,也从不放任奸恶。
但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既然如此公正,为何渐渐却无人再去了?
顾年遐道:“简单,獬豸角的裁断,一旦落下就必须遵守,若有人临场反悔,便会被打上消除不掉的印记,为自己的出尔反尔付出代价,直到死去。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付出这种代价,因为少有人能做到毫无私心。正因为它的判断过于公正,从不允许任何一丝通融和变动,所以才会为人恐惧。”
孙渠鹤听完,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也难怪,心中有鬼之人当然不敢与獬豸角对赌,但论公正,当然还是最冷酷无情的方法来得有效。”
“你不怕獬豸角吗?”晏伽问,“若有一日,你也不得不受到裁断呢?”
孙渠鹤嗤笑道:“我为何要怕?既然我行事无愧于心,也不屑于说谎,当然敢受这一断。”
“是吗?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呢。”
晏伽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身后的顾年遐咣当一声撞到他背上,揉着鼻子抬起头来,抱怨道:“你干什么……”
“到了。”晏伽将顾年遐拉到自己身侧,指指前面一处巨大的山谷,那里几乎与天地一线重合,如同獠牙参差耸立在隔壁当中,吞下一轮圆日。
孙渠鹤也停住了,望着远处那边,神情间似有紧张之色。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她问晏伽道,“那片绿洲,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吃了好辣的冒菜,喝了不太好喝的味全橙汁,昏昏欲睡(′へ`;)果然还是NFC的橙汁好喝……
睡觉!
第20章 肚子被塞满了
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似乎越靠近那处绿洲,头顶的天色便越是不同,有几分诡谲之气。
晏伽扑了扑肩头的水,说道:“若有人想掩盖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不是刻意去藏,这样反倒会惹得其他人注目。恐惧才是世上最坚固的锁,你应该告诉所有人这个秘密是什么,但知情者必死,没有任何人能逃得开,如此一来,不少人就会知难而退。”
这更加坐实了孙渠鹤一开始对他“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印象,凉飕飕道:“听着你倒是有经验。”
几人继续往前走,逼仄的峡谷逐渐在眼前打开,一线碧色映入眼帘,脚下的砂砾逐渐生出绿茵,充盈的水气扑面而来。
孙渠鹤的表情忽然明亮起来,她从未见过这座所谓的荒漠绿洲内是什么样子。遥远的记忆里,自己那个早逝的娘亲曾对她提过绿洲盛景,商队成群、驼铃阵阵,曾是十分繁华的丝绸古道,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这便是她对此处最初所生的向往。
“看样子,你很想进去啊?”晏伽看了看她,问道。
孙渠鹤点点头,道:“我娘……从前便是很想来这绿洲看看,我想着,若能替她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是么……”
晏伽笑了笑,在一处异常艳丽的花藤前停下。那里生着几朵中原从未见过的奇花,每一朵的花叶都有半人高,柔顺地垂着,仿佛柔弱无害。他顿了顿,将顾年遐和蜉蝣扯过来,对孙渠鹤道:“这里边是香绝谷的入口,通过这花蕾进入,可不受瘴气侵害。我们先进,你跟在后面。”
孙渠鹤本就多疑,见他此举,立刻抬手去拦:“等等,若你带着他跑了怎么办?”
晏伽叹气:“我说大小姐,活人还能坐着这花跑了不成?”
孙渠鹤打算先行试探一番,将信将疑地走入那花瓣之中。那蜉蝣眸光微动,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突然间,孙渠鹤方才踏入的花叶开始疯狂收缩、合拢,她脸色剧变,知道中了圈套,立刻便准备抽身退出来。但那花叶的速度却比她更快,顷刻间就将她和那只玄鸦一同包裹进去,严丝合缝地聚拢为一束花苞,周围腾起奇异的光斑。
孙渠鹤甚至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吞了进去。
顾年遐震撼无比,看向晏伽,问道:“这就吃了?”
“吃了。”晏伽面不改色,“等会儿把你也扔进去。”
顾年遐顿了顿,摇头:“你骗人的,她没有死。”
蜉蝣飘然开口道:“她确实不会有事,这是念慈花,能催人入眠、调养精神。她只是会睡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晏伽沉声说道:“孙氏不可信。当年的祸事因孙氏诸人一意孤行而起,和她无关,我不会迁怒,但她也决不能踏入这里半步。”
顾年遐不明就里,却也不会质疑晏伽的决定,几乎是本能地、全心全意相信着对方。
“年年,跟我进来。”晏伽对他说,“我们要找的地方还在里面。”
峡谷深处豁然开朗,沿途夹岸尽是奇花异草。顾年遐在雪山里出生长大,从未见过真正的绿洲盛景,这里看看、那边闻闻,好奇心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