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晏伽转头看向顾年遐,却发现对方脸上神色冷淡无比,似乎还带着点不屑与鄙夷。
“你认得他?”晏伽问道。
顾年遐摇头:“不认得,但是我不太喜欢他的味道。”
晏伽想了想,就怀钧这种恨不得一天沐浴三次的小孩儿,说是身有洁疾都不假,顾年遐所说的应该不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大概狼族按照气息识人,怀钧刚好就是顾年遐不太喜欢的那一种罢了。
“很讨厌。”顾年遐撇过头去,又补充道。
晏伽无言以对,默默捏了捏顾年遐的后颈,示意他安静些。
怀钧却只是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一下,仿佛睡着了。
晏伽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猛然看见怀钧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一动不动盯着怀钧的后背,诡异至极。
说时迟,方才还毫无动静的怀钧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石桌。纯钧剑铮鸣出窍,他飞快握住剑柄,噌的一声向后架在黑影脖子上,头也不回:“报上名来,否则便做我剑下无名鬼。”
“不愧是晏伽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徒弟。”黑影的笑声沙哑而奇特,竟分辨不出男女,“出剑的速度分毫不差,若要人死,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留有余地。”
怀钧听得这话,才转过头去,目光中充满了可怖的杀意:“这三年来敢当面提我师父的人,不是被我一脚踹到越陵山底,就是死了。”
“为什么?因为你亲自撞破自己最敬爱的师父行卑劣之事,他居然才是道貌岸然、两面三刀的那个人?”黑影继续挑衅道,“因为他教你坚守的东西,到头来连他自己都弃如敝履,是不是?”
怀钧不再跟他废话,一剑斩了对方的脑袋,然而剑锋上却未沾半点血迹。那头颅骨碌碌滚到墙边,身子并没有倒下,而是凭空冒出团团黑气,仿佛一双扭曲的手,蜿蜒着摸索到头颅边上,竟然又把头拾了起来,重新安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果真是这种东西。”怀钧嗤笑道,“不用法力,还真杀不了你。”
黑影再次聚拢成人形,说话语气也平添了几分得意:“这便是此种秘法的诱人之处,是你们人族哪怕修行百年、千年都无法企及的至上之道。上古神族、如今一息尚存的魔族都始源于此,而你们人族又何必避之如蛇蝎呢?就连你师父也……”
“住口!”
叛徒晏伽这个名字,对怀钧而言似乎是一点就着的引线。他双目通红,起身举剑指着黑影,厉声道:“你再敢提他,我便让你灰飞烟灭。”
黑影全然不怕死,依旧滔滔不绝说着:“你何苦如此逃避自己的内心?连你师父都抗拒不了我们,从一开始,他就如获珍宝,恨不得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人可用此法,迟早飞升成神。”
晏伽动了动嘴唇,顾年遐侧头看着他,辨认出对方的口型是“放屁”。
“你既然知道他在骗你,背叛了你、背叛了越陵山,为什么还守着他的谎话不愿意回头呢?”
黑影的声音泛着股诱人的邪气,落在寂寂月光洒满的院子里,一字一句都犹如钟鸣铃振,听得晏伽微微皱眉,摸上了袖中的短刀,身形蓄势待发。
不等他有所动作,纯钧剑便已如闪电般劈下,带着毋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黑影在艳红的火光里被扭曲撕裂,脸上仍旧挂着诡笑,冷冷对着怀钧抛下最后一句:“自欺欺人,懦夫所为……”
“不准,辱我师父。”
怀钧牙关咬碎,一字一句说道:“他对我说过,他说过的……他说……”
后半段话到了喉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怀钧无力地跪了下去,手中长剑堪堪撑着身子,脊背脆弱得如在风中颤抖的藤萝。
晏伽无言地看了一会儿,摇头叹道:“这孩子。”
怀钧垂头丧气地跪了好一会儿,慢慢觉得沉重的身体松快了不少。耳边恍然被风吹来一阵悠扬之曲,那曲调很是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尚为掌门首徒之时,在山间修行的间隙听晏伽随手弹出的剑鸣。
他猛然回头,似有感应般向身后院墙上看去,却发现那里只有树影,并没有人在。
此刻外面无人的长街上,路旁坐着两个身影。那青衣斗笠的身影正收起刀,正了正衣襟,开口说道:“好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顾年遐睁开眼,身后的尾巴摇摇晃晃:“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人?”
“之前从明月乡出来,见到熟人在此,还是想回来看看。”晏伽说,“我这个徒弟,心性倒是坚忍,不过看上去这些年都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看到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也是为了追查明月乡而来,却在外面转悠碰了一鼻子灰,到头来也没摸到人家的大门。”
“那你刚才怎么不出去见他?”顾年遐问。
晏伽叹息一声:“还是不了,有我这个师父,算他倒霉。”
【作者有话说】
晏伽长得很俊美的~当年被评为仙道男修四美之首,至于其他三个人都是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个设定是我发这章的时候现编的,这个不重要(*^▽^*)
总之年年就是觉得“他真好看我好想娶回去做少主夫人”。
and小徒弟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年纪轻轻就当了留守儿童导致有点早熟(不是)
第18章 尾巴缠人
顾年遐神色恬静,静静望了月亮许久,突然问晏伽:“是因为他,你才做不成掌门的吗?”
晏伽看着他,忍俊不禁道:“那倒不是,我比较倒霉而已。你呢?先前我听孙氏大小姐说,你们和越陵山闹得不太愉快?”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顾年遐。在他假死前的记忆里,北境狼族应该是抱越陵山大腿抱得最勤快的那个,顾年遐的老爹眼见家族香火日渐稀薄,当年甚至恨不得让家中小辈打包行李集体来越陵山听学,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都到山门口了,晏伽硬是堵了半天的山门,一个没让进。
想来那年顾年遐不过十二三岁,还没化形,应当是没有来过越陵山的,也不知道为何会看素未谋面的怀钧不太顺眼。
顾年遐显然不太乐意谈这个话题,他从石阶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顾左右而言他:“我困了,晏伽,带我回去睡觉。”
晏伽不以为意:“爱说不说,回头问你爹去。”
顾年遐提着衣角,一头扑进他怀里变回小狼,张嘴打了半晌哈欠,说:“困得走不动了,我不下去。”
晏伽撸了两把狼毛,问:“你这衣裳一直都是变出来的?要是哪天法术失灵了,岂不是光着屁股在街上跑?”
顾年遐拿尾巴尖甩了甩他下巴,桀骜的眼睛不满地瞅着对方。
“不说拉倒。”晏伽说着,把顾年遐整个儿往怀里一团,跟揣着条绒皮软枕似的,转身往回走,“走吧,先回那个破庙里去,等到天亮,咱们还得去一趟香绝谷。”
顾年遐眯着眼开始打瞌睡,声音含糊地说:“你刚才弹剑的那首曲子,以后再弹给我听……”
晏伽敷衍应道:“好。”
他们回去的时候,孙渠鹤还在睡着,中途竟是一点没醒过。晏伽把怀里已然熟睡的顾年遐放到身旁的草垛上,也觉得困意翻涌,眼皮沉得熬不住了。
他在门口落下结界,打了个哈欠,背对着顾年遐躺下,片刻的功夫便也入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晏伽居然听到外面有淅沥雨声。他觉得诧异,正要起身去看,就感觉身子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低头就瞧见一双手环在自己胸口,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吸声,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小狼崽子。
晏伽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双手掰开,转身看了看睡得正熟的顾年遐,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要去扯他后脖子。
顾年遐这时候刚好快要转醒,感觉到身前人的热气,本能地凑脸上去,贴着晏伽的手背蹭了蹭。
晏伽:“……”
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一开始是带顾年遐出来查探青崖口处的异动,结果这一路奔波,忙的确也帮了不少,但顾年遐毕竟是个孩子,不谙世事,这个年纪本该接受白狼一族的教化,这样跟着他四处涉险,总不是个办法。
晏伽想着,就瞥见顾年遐的尾巴也露在外面,尾巴尖轻轻蹭着自己的小腿。他鬼使神差地上了手,顺着尾尖一路往下摸去,感叹手感不错,又软又蓬松,晚上当被子也绰绰有余。
顾年遐在睡梦中缩了缩身子,尾巴也噌的一声收了回去,藏在身后不给他摸了。
晏伽暗道声小气,翻身坐起来,看到门外竟然真的在下雨,并且还是西北大漠中数十年难遇的那种。
这个时节,沙漠中瓢泼大雨倒是反常,说是妖异之兆也不为过。晏伽站在门口,面纱上沾了些雨丝,冷气顺着领口爬进去。
那只蜉蝣似乎一夜没睡,眼神空茫地坐在神台旁边。晏伽走到他身边,手指弯起来在刀柄上敲了敲,响声清脆,那蜉蝣忽然像是被唤醒神志般,眼中渐渐清明起来,喉中发出模糊的话语:“是……越陵山一脉……?”
晏伽此刻确信无疑——听声识语,隔着面纱还能察觉出自己的身份,这个青年的确是蜉蝣一族。
他看了看神台另一侧挂起的木板与破布,孙渠鹤和她那只玄鸦还在倒头大睡,就是自己现在拎着蜉蝣和顾年遐一块儿跑了,这人都发现不了。
“你……要跑?”蜉蝣轻飘飘问道,“我可以帮你。”
晏伽语塞,倒是差点忘了蜉蝣一族能看穿人心,而且这一族心思又单纯,和顾年遐一样不懂弯弯绕绕,总会把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当真。
“香绝谷发生何事?”他问,“为何你流落至此,你的同族们何在?”
蜉蝣道:“我的族人……很安全,它们躲起来了。”
但他自己是个例外,据他所说,当时蜉蝣族突遭劫难,大部分逃走了,而另外一些同族为人所擒,生死不明。他在试图救出那些族人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破了族类的束缚,化出如今的形体,但依旧不幸被袭击者抓住,辗转数天,最终来到了明月乡下的斗兽场。
蜉蝣对那里的鲜血气味很敏感,能感受到周遭正在发生的厮杀,不久便有熟悉的气息闯入,他认出那是越陵山的术法。
“我看到你这些年命数劫至……如今我感觉出,依旧动荡不安。”蜉蝣的手指落上他的肩头,“你心中有万千悲恸,但不露于表。”
晏伽神色微动,别开脸,不再直视蜉蝣那澄澈的眼睛。
蜉蝣又感觉到什么,视线越过晏伽肩头,望向睡在不远处的顾年遐,淡淡道:“那边的魔族,与你命数交缠。但是……你命劫未尽,日后若纠缠不已,则必定引他入局,无可转圜。”
“什么意思?”晏伽皱眉,“是说我的劫数会牵扯到他?”
蜉蝣点点头,说:“在我看来……是的。”
晏伽转过身,看着睡得天地不知的顾年遐,往事如潮涌翻入心间。
他并非第一次从蜉蝣族口中听见这话,数年前他刚刚踏入蜉蝣一族的领地,带着满身骄傲站在天地间法力最充沛的魔族面前,却听到对面用清澈而天真的声音对他说道——
“气运太盛则满,并孤煞之象,身如独木、命似孤鸾。至亲至爱、至珍至信之人皆为其所害,你命该如此。”
当蜉蝣的降谕一语成谶,桩桩件件应验在他身上之后,晏伽才明白天命难逃,无论他怎么抗争都无济于事。
“可是,他并非我至亲至信之人。”晏伽喃喃道,“带在身边,对他不好么?”
蜉蝣只是看着他,没作回答。
晏伽走过去,低头望着顾年遐,半晌,轻轻叫了两声:“年年,起床了。”
顾年遐睡得不深,听到他的声音便缓缓转醒,朦胧地抬起眼,打了个哈欠:“早上好,晏伽。”
晏伽翻身往神台上一坐,说道:“看你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起来,我给你梳头。”
顾年遐立马乖乖起来,盘腿在晏伽身前坐好。晏伽四处寻摸了一番,啧道:“没有梳子。”
蜉蝣闻言便抬起手来,掌心拢起再松开,眨眼间就捏了把梳子出来。晏伽一手接过,边折腾顾年遐的脑袋边说:“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挺好,没做噩梦?”
顾年遐点头:“你怎么知道?”
晏伽弹了弹他后脑勺:“因为昨晚上你拿尾巴卷着我睡了一夜,我晚上倒是梦见自己被绑在炉子上烤。”
顾年遐嘿嘿笑起来,满足地卷起尾巴轻轻搭在晏伽腿上。他似乎很爱这样,总是收束着尾巴耳朵叫他很不舒服,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能放则放。
晏伽拢起顾年遐后脑的长发,忽然看到对方脖颈处有一道很小的疤痕,看上去当初是很重的伤。
即便是魔族,伤在这个位置或许也能一击毙命。
晏伽下意识以为是狼族之间互相厮打嬉闹时留下的痕迹,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见过的伤痕太多太多,总觉得这道疤痕并非齿痕,而是剑伤,并且似乎是冲着死手而去的,忍不住便问道:“年年,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顾年遐揉着脖子,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可能是打架的时候谁咬的。不过小伤罢了,成年的狼族哪个不是浑身伤,当年我母亲就是因为打赢了她的姐妹们,才把我父亲抢到手。”
晏伽一怔,好笑道:“你们狼族原来是女的先求偶吗?那你长大了,岂不是要让一群姑娘为你大打出手?”
顾年遐道:“自然是谁看上谁便去争,无论男女,我们又不像人族,男人入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只不过我父母成亲之前,可查了好一阵族谱,确认并非近亲,才放心生的我。”
晏伽了然道:“那可不是,都姓顾,一不小心就生下来个小傻子。”
等他打理完顾年遐的头发,从后面打量了一番,没忍住笑起来:“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