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顾年遐挥动爪子比划了几下,皱起眉:“现在想想,也不太像一把剑,但要说像别的什么……那还是更像一把剑。”
“你是想说,看起来像剑,但又长得很奇怪?”晏伽问。
顾年遐点头:“对,剑柄和剑身都歪歪扭扭的,我伸手抓住的时候,那个东西就扑出来和我抢,还好和尚出手帮了我一把。”
晏伽若有所思,眼看着战场那边已经在着手收拾残局了,便打算过去凑个热闹,顺便找找仙境里是否还藏着其他玄机。
徐晚丘正站在校场上,让弟子照看那些刚从梦修中醒来的学宫门生。这些人大梦方觉,正懵然不知发生何事,就看到四面全是身穿徐氏玄色校服的人。
而此时尚未有人发现,他们的教习已经全然没了踪影。
“我的仙宠呢?!”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叫嚷,其余学宫众人纷纷愕然,接着便急忙试着召唤自己的仙宠。然而再如何念叨法诀,也不见半点仙宠的影子。
似乎所有的仙宠都不见了,他们曾经形影相伴的修行至宝,再也不会回应饲主的呼唤了。
“怎么回事?!仙宠为什么不见了!”一人面色惨白,惊慌道,“法力、我的法力……为什么连我的法力也变弱了!”
“我也是……法力呢?!我的法力呢——”
徐晚丘看着眼前逐渐骚乱的人群,摇了摇头,对亲传说道:“安顿好他们,通知各自的家人亲友,看是否有下落不明之人。你们几个随我回去,镇压那邪物的碎片。”
终于开始有学宫门生意识到不对,猛地站起身来,冲到徐晚丘面前问道:“徐氏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认得你,你是徐家那个家主……你们做了什么?!”
他这一句话,陡然将矛头全部引向了徐氏。徐晚丘身边一名亲传愣了一下,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救了你的命。”
众人渐渐反应过来,明白他们明明还没待够时辰,却被强行从仙境中唤醒,其缘由自然是和徐氏脱不开干系,便纷纷开口,指责起在场的徐氏诸人。
“徐氏夺了我们的仙宠,还毁了梦修仙境!”
“那我们的法力呢,也是被他们取走了?”
“一定是的!好歹也是百年世家,自己技不如人,无法与学宫争风头便算了,如今竟然用如此龌龊手段打压异己,你们徐氏就如此不知廉耻、丧心病狂吗!”
徐晚丘起先根本没料到事情会忽然发展到如此境地,偏她又是个不善与人争辩的主,面对眼下突如其来的指责,她一贯应对的态度便是闭口不言,自认为清者自清,她无须多辩解些什么,也不屑与这些人争口舌之快。
她只是淡淡回道:“我没有。”
温哲久见状,走出人群,对着那些学宫同窗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并非徐宗主从中驱使,她的确是见我等有难便前来相助。如今迷惑诸位的邪物已被收服,仙境自然随之幻灭了。”
“温哲久,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人冷笑着讥讽道,“只有你和言年没有仙宠,自然不懂得仙宠何等聪颖珍贵。原本那就是我们召来提益修为的灵物,如何就是邪物了?”
这时,之前与顾年遐关系还算不错的那位门生茫然四顾了一番,没见到那熟悉的少年身影,不由得焦急起来:“不对,言年……等等,你们有人看到言年吗!”
这当然是没人知道的,从他们醒来到现在,似乎真的没谁见过那个叫作言年的学生。
温哲久对徐晚丘使了个眼色,右手抓着一个东西走上前去,丢在众人面前,高傲冷淡的双眸从那些人身上扫过,开口道:“不必找了,他在这里。仙境溃散之前,我只来得及抓住他一角衣袍,便眼睁睁看着他被所谓仙境中探出的血口吞吃了下去,连衣裳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这个。”
那十分担心顾年遐的门生立刻扑上去,抓住半件残破的宫装,双手颤抖着翻开袖口看了看,霎那间神色变得惨然无比:“是言年的衣裳……每个人衣袖都绣了名姓,他……”
顾年遐听得一愣,低声问晏伽:“这个和尚为什么要骗他们?我明明没有死。”
“他做得对。”晏伽却道,“若不如此,徐晚丘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她心胸狭隘、容不下金陵城中的学宫,才用卑劣手段强行夺取这些人的仙宠与法力。而温哲久与徐氏素无恩怨,又是与你同窗之人,他的话自然更可信些。”
“那有必要说我死了吗?”
“当然有。”
晏伽刮了刮顾年遐的下巴,换来小狼几声哼哼,“唯有真真切切死了人,才能使活人心中震动。这世上有很多事,若非以人命来换,世人便大多是麻木的看客、作歹的伥鬼,而那人活着的时候于他们而言,不过也是万丈红尘中的一粒草芥而已,等到死了方能振聋发聩。你不必懂这些,都是人心如鬼神的糟粕。”
“人族真奇怪。”顾年遐摇头道,“活人要逼死,人死了却又要反过来痛哭流涕地怀念。”
“是啊。”晏伽道,“死人才会被感念,活人永远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对喽年年,就抓住这个机会使劲撒娇,晏哥就吃你这一套的(′`)
第39章 想摸就摸
对学宫这些人来说,“言年”的确是死了,连尸身都没留下,唯一的衣袍也孤零零丢在那里,无人收殓。
顾年遐昔日的那位同窗倒是极其哀伤,默默捡起了那半截宫装,勉强叠好揣在怀里,也无暇再去焦急自己的仙宠了。他征得徐晚丘的首肯,带着顾年遐的宫装离开了学宫,无人注意他向哪里去了。
“我以为他平日只是对我客气呢。”顾年遐有些动容,感叹道,“没想到我这一‘死’,其他人念叨两句也就忘了,他还记得给我收衣服。唉,我有些懂你们为何都爱作诗感叹了,原先还以为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现在看来,若死后还有人记得你,也算是没白来一趟了。”
“对啊。”晏伽点头附和,“不像有些人,死了还要被各种人啊、鬼啊、魔啊在坟头上撒野。”
“你太小心眼儿了!”顾年遐拿爪子拍拍他的脸,“我没有动你那个坟!”
从云学宫里的残局很快就被徐氏的人收拾了大半,学宫中的执灯使、侍学官都暂且被软禁其中,只等“梦修”之事查清再作论断。
至于那些门生,虽然极不甘心,却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掌控在仙境中习得的法术,只得各回各家。
原本有些人还寄希望于金陵城中其余五所学宫,打算转而拜入门下,但徐晚丘毕竟有卜算推演之能,对此早有所预料,因而在围剿从云学宫之时,她还另派几批弟子围了剩下的几所学宫,将那些毫无准备的教习与执灯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徐晚丘虽然雷厉风行,却还是点到为止,她并不打算让众人以为徐氏要对学宫之流赶尽杀绝——虽然在那些灵修眼中看来,也差不多了。
此时已是深夜,晏伽带着顾年遐往回走的时候,沿路看到不少从学宫中被遣散的灵修,这些人年纪都不算很大,看得出来是各家的青年才俊,脸上却都带着惶然之色。
两人路过几名灵修身边,听到他们似乎在试着运转法力,但经脉却滞涩不通,难以流转。几人反复试了几次,又尝试给彼此渡气,情况却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我的法力为何如此孱弱……”其中一人睁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明明我从前随手便能开山裂石,要将法力运用自如更是易如反掌,为什么,为什么会……”
晏伽驻足片刻,不动声色向那边看了看,叹了口气,摇头继续往前走。
顾年遐随着他肩头的动作摇摇晃晃,问道:“你怎么看?”
晏伽道:“那些仙宠原本就属混沌之力,如今被徐晚丘连着仙境一窝端了,混沌自然也从这些人身上被抽出来。他们原先的法力已经被混沌吸食得所剩无几了,内里早就被蠹空,现在还想有什么补救之法?”
混沌之力本就不是他们自己的法力,先前所学所得,仿佛一场押注极高的豪赌,胜了并不会有太大的进益,而一旦败了,便连本带利全要还回去。
先前已入结丹期的灵修,在混沌之力被抽出后,便只能一朝被打回筑基前的修为,甚至因为体内经脉被其长久扰乱,即使从头再来,也远远弗如从前。
最初为了追求捷径才召出仙宠、修习混沌之力,却不想登高跌重,如今要付出的代价,比曾经求而不得的种种还要多上许多。
顾年遐东张西望,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向着城东走去,怔了怔,当即认出那是先前为自己收殓的那名同窗,便立马拍了拍晏伽,说:“他要去干什么?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晏伽朝那人看了一眼,也想起什么来:“是那个拿走你宫装的小孩儿……等等,顾年遐,你现在该不会是光着身子在我身上吧?”
顾年遐满眼无语地看向他,仿佛早就习惯了:“我向来就是不怎么穿实实在在的衣裳,早和你说都是幻化出来的。我们狼族就是这样的,难不成在雪山上跑来跑去的时候,还要裹一身布吗?”
那人一路朝东走去,最后出了城门,往东边的一处矮丘池塘去了。晏伽悄悄收敛气息与脚步跟着对方,只见他忽然在矮丘旁停下,仔细解开怀里用半截宫装包着的东西,竟然是几张纸钱与蜡烛。
晏伽躲在一棵树后,身影被夜色掩盖,静静听着那边的动静。
“唉。”
顾年遐这位昔日同窗叹了口气,将蜡烛在水塘边一一摆好,又擦亮火折子挨个点燃,接着便抓起纸钱,低头凑过去烧掉。
“言年啊,你可真是时运不济,大家虽然都落得如今这个狼狈样子,但好歹命保住了,你为何就如此倒霉,偏生就你一个人没命?”同窗说,“其实我何尝又不是与你一样呢?我们这种外姓门卿,在外出人头地便是自己的,穷困潦倒也没办法,仙道名门的家主都有手把手栽培的亲传,自然不会费心费力在我们这种人身上。我方才对徐宗主说你的事情,她却让我要你的衣裳便拿走吧,她不会过问,如此看来,你和我的命差不多。”
顾年遐歪了抬头,有些于心不忍:“不告诉他真相,总觉得有点愧疚。”
“不必愧疚,他或许不是恶人,却也甘愿选择所谓一劳永逸的修行之法。寻仙问道者最忌好大喜功、不劳而获,现在不过是为自己所选付出代价,可怜归可怜,却不能告诉他真相。”晏伽道,“有时候你想要成事,就必须守住秘密,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或许整件事的成败便在此一念之间。”
顾年遐倒也不觉得他说的都是些歪道理,总是耐心听着。不谙世事的小狼涉世之后唯一一个全心相信的人,这对晏伽来说算不上殊荣,反而时常有些沉重。
那同窗继续念叨:“言年,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朋友家人,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过来找到你的衣冠冢。至于我……我的法力好像不太对劲,连筑基期的修为都没有了,明早起来我再试一试,否则我真是没脸回去面见爹娘了,这张孙氏的牙牌几乎花了他们全部家当,只为了送我入学宫,说好的飞升之法,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孙氏的牙牌……”顾年遐尾巴左右动了动,“又和他们有关吗?”
晏伽摇头:“不知道,看来孙氏也有不少外姓门卿在学宫。我们该回去跟徐晚丘碰面了,看看她那边顺不顺当。”
他之前不方便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脸,得知徐晚丘已经回了府,便打算与对方再从长计议。
“等等。”
顾年遐从晏伽肩上跳下来,就往水塘边跑去。晏伽没拦着,眼看顾年遐一溜烟跑到了那人身边,呜呜叫了两声。
“小狗?”对方显然没见过狼,刚要伸手去摸,却猛然发现这小家伙的眼睛泛着浅金色,让他想起那个不明不白死去的言年,也有这样一双清亮的金色眸子。
顾年遐一扭身子躲开了,转而朝着水塘后的灌丛中跑去,同窗不明所以,起身就去追:“等等!”
他跑得气喘吁吁,拨开草丛之后却压根不见“小狗”的影子。他确信刚才那小东西就藏在这里,四面再无其他地方可以遮蔽身形,要是往别的方向跑了,他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然而灌丛中静悄悄的,他左右都没寻到小狗的身影,以手撑地时却忽然觉得掌心一痛——他低下头,看到两枚金错映着月光,隐藏在草叶之下。
不远处的矮丘上,一青一白两道袍角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
顾年遐还是尾巴痛得直哼哼,走了半路就又跳到晏伽背上,一定要他背,两条腿岔在他身侧,悠然自得,一副恃宠而骄之态,长长的衣袍缠在晏伽手上,铃铛轻摇响动,在安静的长街上分外空灵。
“你变成人怎么这么沉?”晏伽托了托他身子,不爽道,“小狼多好,又能提又能抱,还能随便摸。”
顾年遐不假思索道:“现在你也能随便摸。”
“你害不害臊?”
“我都说了,你们人族才会为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害臊不害臊的,想摸就摸,又没有人会笑话你。”
晏伽跟他说不明白,有些在魔族司空见惯的举止,放在人族却处处受纲常伦理所限,并不能随心所欲。
“你身上就是很好闻。”顾年遐埋头吸着鼻子,有些沉浸,“我在梦里也总是闻到。”
“我身上有什么味儿?我身上是人味儿。”晏伽不解风情道,“你该不会是想尝尝人比兔子好吃在哪里吧?”
顾年遐凑近他:“我想尝尝。”
“你尝个……”
“屁”字还没说出口,晏伽就觉得耳朵突然一刺痛,下一刻反应过来——顾年遐竟然真的下嘴咬了!
“松口,小兔崽子!”晏伽怒喝道,“你想挨揍?”
尖锐的小犬牙浅尝辄止,只轻轻在他耳廓留下一道印痕,就笑着松了嘴。
“你等着。”晏伽撂下狠话,“你完了,小子。”
顾年遐不停地笑:“我完了。”
晏伽觉得这小孩简直太有恃无恐了,横竖不怕他,就爱折腾,还经常得寸进尺,自己又没办法治他。退一步蹬鼻子上脸,进一步正中下怀,简直束手无策。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能和小孩子计较。
【作者有话说】
小狼咬猫了,简直骇人听闻(`⊿′)
第40章 又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