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何人在此造次?”
这个声音冰冷又威严,是个女子。晏伽听得一愣,立刻走到了门口,伏在门板上仔细听着。
“凌仙师,您来得正好!”先前施放结界的一人忙不迭迎上去,“我等乃凌绝宗门内二等弟子,路经此处,竟然发现越陵山的旧日叛徒也逃窜至此,便将这仙道之耻围困草庐中,听候你们发落。”
那名女子默了默,才问:“你们说的人是谁?”
对方清了清嗓子,说:“正是三年前荼害仙道、叛出越陵山的罪人晏伽!”
在众人簇拥之中,一位身穿玄鹿羽衫的女子走了出来,模样艳若朝霞,手持三尺青钢剑,剑锋一振,周围人噤若寒蝉。
“那么,他在哪里?”
答案不言而喻,女子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落在紧闭的草庐小门上。
“原来如此,那真是辛苦诸位特意将他围困在此了。”她嘴角勾起一抹晦涩非常的笑意,“把门打开,我要亲眼确认。”
很快就有随行弟子上前,施法解开了结界。那几个凌绝宗弟子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这是他们使尽浑身解数落下的囹圄咒,本以为固若金汤,竟然被这些低阶弟子轻易破开,多少有些丢人。
晏伽深吸一口气,自己动手推开了门,咣当一声,连草庐都震了三震。
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那张全越陵山上下都再熟悉不过的脸。曾几何时,仙道血雨腥风、飘摇动荡,都拜这张脸的主人所赐。
女子望着他,神色惊诧,许久才回过神来,握剑的手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对左右说道:“给我拿下!”
晏伽稳如泰山地抱臂立在草庐前,丝毫不为所动。
凌绝宗的几人正在得意,忽然看到女子身旁的那些弟子竟然朝着自己冲了过来,还不等反应,便纷纷被按倒在地。
“你们什么意思?!”为首一人梗着脖子骂道,“好啊,我懂了——原是你们越陵山蠹生于内,败类还不止一个!”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晏伽从前在越陵山时的师姐、仙道第一美人凌绡。
两人并非师从一人,凌绡乃是长老臧琼云的首席亲传。不过越陵山上下皆以师兄弟姐妹相称,按辈分来算,晏伽应当是她的师弟。
“擅闯山门之徒,无论身份,皆是越陵山的敌人。”凌绡一步步走近,竖起剑锋,“擅入者,死。”
“谁敢动我们!”凌绝宗众人色厉内荏,只担心对方会不会是真的起了杀心,“越陵山果真包藏祸心,等我们大师兄知道了,当心你们全门上下身败名裂!”
“大师兄——你是说那个恬不知耻、背弃门派的叛徒?”凌绡冷笑,举剑指着这人,“我倒想起来了,这些年姓万的在你们凌绝宗的确风光,一堆儿蠢材里发现一个拔高的,还真把自己当将军了。”
“你们……黑白不分,包庇护短!”
“你们该庆幸是我师姐动手,而不是我,否则你连骂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我剜掉舌头。”晏伽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轻蔑道,“眼下还不如先关心一下,你们那位万大师兄眼里,还有没有诸位的死活了。”
凌绡看了晏伽一眼,又转回视线:“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从未有凌绝宗的人进入过越陵山,自然也不会有外人走出这里。”
那几人被拖走时,脸上神情从难以置信到惊恐万状,显然是真的害怕会被越陵山灭口。晏伽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走到凌绡身边,再装模作样地开口:“师姐。”
凌绡看着他,凤眸冷淡,完全无动于衷。
“师兄!”周围几个同门倒是很热络地叫他,全然按捺不住激动,却被凌绡一瞪,纷纷识趣地闭了嘴。
“已死之人,何来的招呼可打?”凌绡显然压着气,转身欲走,“越陵山没有这个人,走了!”
“别啊师姐!”晏伽笑意盈盈地追上去,“我有正事。”
“要是没正事,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是么?”凌绡冷嘲热讽道,“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三年来到处寻不到你的尸身。你倒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惯的你这个毛病?!”
她语气愤慨,下意识地挥起了手中的剑,却见一道白影猛地落在两人中间,尖锐的狼爪抓住她的剑锋,当啷一声,霎时溅起了火光。
晏伽先看清了一双白茸茸的耳朵,一怔,顿时出了满身冷汗。
顾年遐伸着爪子拦在他身前,狼尾紧绷,耳朵也极具敌意地支棱着。
“急什么呢?”
头顶传来轻飘飘一声叹息,晏伽抬头望去,只看到了一架木鸢,上头还站着个人,背手而立。
他来不及多说,立刻扯下身后草庐的门帘,揽过顾年遐,将对方往怀里一裹,欲盖弥彰地遮住了狼尾巴和耳朵。
顾年遐依旧带着怒意看向凌绡,被晏伽拍了拍屁股,低声训斥道:“变回去。”
“可是她拿剑对着你。”顾年遐不甚服气地摆摆尾巴,“我不要。”
“那是我师姐,没事儿。”晏伽又揉揉他尾巴,“听话。”
凌绡震惊地望着两人,又眼睁睁看着顾年遐嘭地一声变成小白狼,钻进晏伽怀中,声音凛冽凶狠:“你们全部退后!”
晏伽悄悄给凌绡使了个眼色,没想到后者压根不吃这一套,厉声说:“浑小子,少在这儿跟我挤眉弄眼的!说清楚,这魔族是什么来头?”
“师姐。”晏伽叹气,“给我一个面子。”
他抱紧顾年遐,显然铁了心不让其他人找小狼的麻烦,“好吧,他的确是我从北境狼族带回来的。小孩儿罢了,没事的。”
“北境狼族顾氏……”凌绡喃喃道,“他们为何会来越陵山?”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师姐。”晏伽又道,“我没死的事情,这时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年的事有些误会,我们回去详说。”
原本他应该是和北境狼族结怨最深的人,可众人看他此刻与顾年遐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并不像宿敌,看来此间事果真有隐情,还是不声张为好。
“净会给我惹麻烦。”凌绡冷哼一声,转身跃上剑去,“不想被发现,就快些跟来。”
晏伽晃了晃顾年遐:“走吧。”
顾年遐被门帘罩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外面。晏伽则重新戴上了斗笠,混在凌绡身后的随行弟子里,尽量低调。
有个曾经和晏伽要好的同门凑过来,声音差点压不住:“师兄,你没有死啊!”
“死了。”晏伽说,“你现在看到的是回来复仇索命的厉鬼。”
“别闹,师兄。”同门嬉皮笑脸起来,“哎,这真是北境狼族?我看看,能摸吗?”
晏伽凉飕飕地瞥他一眼:“能。”
同门惊喜,便准备伸手:“那我……”
晏伽又道:“手不想要了可以摸。”
同门打了个寒颤,低头注意到顾年遐更加冰冷的眼神,咽了咽口水:“不、不摸了。”
第52章 小狼是不能听这些的!
越陵山 拜月顶
晏伽坐在熟悉的玄鉴堂里,身体久违地放松下来。顾年遐趴在他腿上,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和敌意。
“他倒横行霸道起来了。”
身旁一个年轻的玄衫男子捧了杯茶,坐到晏伽身边,神情慵懒,语气飘然:“我到了窈竹峰,竟然有不少人在,挺热闹。只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说在你们闯入结界的时候,有人也趁乱混进来了,这宁可拿鼻子顶竹叶也不理人的小狼便急了,非要我带他去找你。”
晏伽听完,低头捏了捏小狼爪子:“真乖乖顶叶子没动?”
“真的。”顾年遐骄傲地仰头,“一开始他怎么叫我,我也没理。”
晏伽这才看向那名男子,冷了脸:“唐长老,您什么意思?”
越陵山中有主的山头,仅鸣沙阁一座,而这位唐嶷长老乃峰主是也。早在晏伽拜师之前,他便待在越陵山了,也不知道多少岁,看着倒是挺年轻的,是名如假包换的机巧天才。
鸣沙阁并非某座楼阁,而是山峰本身的名字,自古便这么叫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唐嶷风轻云淡地一笑:“顺手载他一程罢了。”
“你这么护着这狼族做什么?”凌绡坐在对面,皱了皱眉。
晏伽仿佛理所应当般脱口而出:“那当然,我都带了一路了,能不护着吗?”
凌绡神情有一瞬间的怪异,也没追问,只是问道:“说吧,你当年为何假死,又为何……全然不作解释?”
“怀钧呢?”晏伽并未作答,只是问。
凌绡道:“他眼下外出未归,只是传了几封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好,也没说到底去干什么。”
晏伽揉了揉耳后,说:“我在长明镇看见他了,怕也是去追查三七坊灭门一案的。不过他既然已经闭门三年,又为何会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
“你都知道了?”凌绡眉间愁云紧锁,“你也知道,当年那件事他是为人所利用,若提早就知道撞破的所谓‘真凶’会是你,他恐怕宁可违背本心装作毫不知情、袖手旁观,也不可能亲自出手。”
“我知道。”晏伽点头,“他那时毕竟年纪不大,事发突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是寻常。我猜,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凌绡摇头:“你从乐掌门手中接过越陵山时,不过十五岁,他那时也十五岁,所以倒不必觉得他心性不够成熟。只是他在你走后几乎性情大变,从前何等活泼的孩子,落得如此沉默寡言……我们担心终究是无用,那孩子心事重,什么都不肯说。”
晏伽:“我此次回来,正是为近些日子的异动。三七坊灭门,我却未觉察到不周山方向有何异常,只是长明镇中实在诡异,我先前已经查探过一番,确信此事与学宫脱不开干系。”
“你说近些年忽然兴起的学宫?”凌绡想了想,“从前派人来过,不过没进成山门。”
“我从前说过,仙道中从无真正与越陵山无关之事,闭门归闭门,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可闭目塞听。”晏伽道,“我去过一趟金陵,徐氏的宗主并不认同学宫教义。那儿的学宫被我们联手捣了,所谓的飞升之法,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查出些眉目了?”
“学宫所修心法召来的仙宠,与青崖口一战时,那些从山里跑出来的东西一样。”
晏伽说完,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凌绡和唐嶷皆是面色凝重,似乎对他所说的东西十分忌惮。
七年前,不周山某处鲜有人知的结界忽然破裂,整个仙道对此毫无准备,也并不知道结界破碎之后,从中涌出的那些邪秽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那东西从无定形,更是极难杀死,甚至只剩一口气时还能朽木复生、重新聚回形体,无穷无尽,强大到令人生怖。
而其中最可怕之处,是有不少人曾亲眼看到那东西化作自己熟识的亲友,口吐人言,再趁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防不胜防。
唐嶷开口道:“你假死后,我叫钧儿在幽篁镇外给你立了假的坟茔,没过多久便被盗掘了,我去看过,有那些邪物残存的气息,不知是否想打你尸身的主意。我只是奇怪,既然结界完好,那邪物究竟从何而来?”
“只有你和乐掌门知道那处结界在哪里。”凌绡说,“历代掌门死守秘密,从不告知他人。”
“但是结界却在七年前,被孙氏剑宗的宗主夫人带着几个寻常灵修找到并且打破,从此这个秘密便也泄露出来。”唐嶷道,“如果我没看错,此时在窈竹峰上那位女子,便是孙氏剑宗的大小姐,孙渠鹤。”
凌绡一怔,眉梢爬上怒意:“混账小子,你都带些什么人回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破局之人,也未可知。彼此有缘,碰上就带回来了。”晏伽无所谓道,“况且我带她回来,是想找机会让她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亲自翻出当年的真相。毕竟孙焕尘从小对她便是另一套说辞,外人再怎么说,也不过显得挑拨父女关系罢了,眼见才为实。”
凌绡一向捉摸不透掌门亲传这一脉的心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自己有打算,我也不置喙了。”
“师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晏伽道,“只是我答应过师尊。”
“嗯,无妨,谁让当年我们挤破了头争抢乐掌门座下唯一的首徒之位,结果却被你捡了便宜呢。”凌绡冷若冰霜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你应当知道,那时候有多少人不服气。”
晏伽十分受用地往后一靠,两臂搭在椅背上,道:“什么叫捡便宜?师姐,话不能这么说,师尊可是看我天资卓著,她又十分惜才爱才,权衡之后便收我为徒的。再说了,当年师尊亲挑的那么些人,最后不也都是走的走、逃的逃?”
“你这狂妄的性子一点没改。”凌绡道,“算了,既然回来,便好好住下吧。快到正午放饭了,你不方便露面就回去等着吧,我叫人给你送饭过去。”
“我住哪里啊?”晏伽伸了个懒腰,问,“窈竹峰不是我的了。”
“这有什么?钧儿自然不会不让你住。”凌绡奇怪道。
“还有我们年年呢。”晏伽揉揉顾年遐的头,“我带了他,总不好一起睡钧儿的床。”
凌绡的神情有一丝僵硬:“等等,你们要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