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晏伽吃饱了,把碗筷一摞,对林惟竹说:“我从前只用过剑,待会儿我想看看有没有顺手的。”
“没问题。”林惟竹点头,“武库里什么都有。”
吃过晚饭,林惟竹先去找浮俶长老商量两天后的选试事宜,苏获和丘屏则带晏伽往拜月顶的望舒水榭去了。
那里是内门弟子起居之所,临水傍山,架构在一片静湖之上,每到朗月之夜,明镜一般的湖面映照着光洁月色,如望舒驾辇降临,美不胜收。
“我说……”
晏伽回过头,看着一定要跟来的展煜:“你跟我们过来干什么?”
展煜理直气壮,还扯上一旁满脸无奈的萧千树:“我和萧九好不容易来一趟越陵山,乐仙师都许我们两个随意走动了,你管我呢?”
“你不看看人家想跟你来吗?”晏伽瞅了瞅萧千树,嘲讽地冲展煜说道,“怪不得,你来这一日,我看除了她也没人陪你玩。”
展煜被戳到痛处,耍无赖道:“本少爷朋友多着呢,只是萧九和我交情最好,你懂什么!”
望舒水榭离着饭堂不远,一盏茶便到,苏获让几人跟他往园子里去,远远便看到不少人站在武库门前,都没穿玄鹿羽衫,看起来也是来此领用兵器法宝的参试者。
“旧剑如旧人,用惯了的才最好。”苏获道,“大概是觉得越陵山的兵器总有特别之处……也罢,这些人不过是求个心安,我们去吧。”
武库门前站着个剑眉的女孩儿,个头也高,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她身上穿着越陵山弟子的短打衫,正一个个给那些来领兵器的参试者登名造册。
“别急,排队。”女孩头也不抬,手中毫笔写得飞快,“不排队就滚出去。”
丘屏走过去,朝她行礼示意:“凌师姐,我带晏伽来领一把剑。”
少年凌绡与丘屏一样,都是臧长老的亲传弟子,不过她比苏获和林惟竹等人都要大上四五岁,时常会帮忙处理门派诸事,如今已经出落得十分沉稳端方。她将手中笔杆子指指队尾,说:“让他自个儿来排,你们可以跟着进去。”
苏获转而对晏伽道:“凌师姐很铁面无私的,你还是去排队吧。我们多等一会儿,再陪你进去挑。”
晏伽看了他一眼,默默走过去排队。
等候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很快就轮到了晏伽,他看着凌绡在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递过来一张木牌:“去吧,随意挑选,出来时到我这儿记下你借走的东西,待几轮选试都结束,是要原原本本还回来的,否则不准出越陵山。”
“好。”
武库里各色兵戈、法器、珍宝琳琅满目,展煜一路小跑过去,看得目不暇接,几乎要吞口水了:“这么多好东西,你们越陵山的家底儿都在这了吧?”
“若真是绝世的神兵利器,肯定在长老和弟子各自的压箱底放着,自然不会在这儿。”丘屏很鄙夷地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这边的都算是无功无过,能用,但基本没人特意到这里来挑。毕竟最合适趁手的法宝或者兵器,大多是按自己心思锻造的。”
晏伽转了一圈,看到不少人愁眉苦脸地蹲在那里左挑右选,看样子已经挑花了眼许久,完全拿不定主意。
他抬头看了看,随手指着一把剑问道:“我用那一把,可以吗?”
苏获点点头:“当然可以,都说过了,你随便挑一样。”
晏伽轻功飞快地点上去,取了那把剑下来,放在手中掂了掂,手指抚摩过上面的青花印痕:“好,走吧,我回去跟它磨合磨合。”
展煜一向觉得晏伽这个人有悟性,是个可交的朋友,因此能得对方青眼的,必定也是好东西,便问道:“这把剑很好吗?”
“什么样的剑能算是很好的剑?”晏伽反问他。
展煜以为晏伽又要说什么悟道之语了,却见对方满眼茫然地看着自己,仿佛是等着他解答。
“你在问我?”展煜迟疑道,“你不知道吗?”
晏伽摇头:“我不知道,以前都是随便用的。”
展煜道:“那你为什么挑这把?难道不是因为觉得这是把好剑?”
晏伽举起手里的剑,试着甩了两下,觉得还算称手:“不是啊,我只是要找一把剑,现在找到了。”
展煜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你选这把剑,就因为它是一把剑?”
“要不然呢?”
晏伽问完这句,众人都莫名沉默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记者:现在我们来采访第一位走出考场的同学,请问你在结束这场考试之后有什么感想?
阿晏: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记者:小猫说得对!(鼓掌)
第83章 旧梦已逝
从武库出来,凌绡还以为认错人了,回头又看了几眼,皱起眉:“就进去这么一会儿,挑完了?”
“挑完了,多谢。”晏伽朝她行了个礼,“我们走了。”
凌绡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伸手在木牌上落下一点法力:“铜樽青花剑,下下品仙剑——好了,拿走吧。”
展煜一听,急忙上前拦住正要走的晏伽:“不是,下下品?晏伽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这玩意儿踩上去不会断吗?”
“它再脆能比木棍脆吗?”萧千树提醒他,“你替他急什么?他自己心里肯定有数,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能用就行了,又不会拿它打架。”晏伽无所谓道,“毕竟是正式的比试,用木头还是太不可靠了。”
“好好好,你厉害。”展煜无言以对,“那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
“怎么就‘我们’了?”晏伽看着他,“我要回去睡觉,你爱去哪去哪。”
展煜还没玩尽兴,但毕竟晏伽是乐佚游寄予厚望的人,他不好太过无理取闹,只能也甩甩手回去睡觉。
晏伽回到霜园,又被苏获和丘屏嘱咐了几句,便各自分头回去休息了。这些参试的灵修倒没越陵山弟子住得那么好,望舒水榭一间卧房只有两人,而霜园则是十人住一间房,入夜后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的应有尽有,不过好在白天累了一天,这会儿也没人有力气抱怨了。
窗外万籁俱寂,晏伽看着放在手边的青花剑,毫无睡意。
他能感觉出林惟竹那群人是在对自己好,小孩子或许真的没什么心计,但他如今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人心浮动难测,任何笑容后面都可能藏着刀子。
更漏声声催着天边夜色变白,再醒来时,房中已是一片热闹。晏伽揉揉眼睛爬起来,看到那些灵修们已经在穿衣起床,彼此攀谈闲聊着,言语间大多涉及明日的御物之试,看来都在提早做打算了。
晏伽提着剑下了床,到外面的泉水里洗涮一番,就坐在山崖边发呆。
他出来时,发觉同屋那些灵修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门一关就听到屋里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许多,明摆着是在议论他。
其实昨晚在饭堂时,晏伽就已经注意到了周围不善的目光,越陵山几个长老的亲传都围坐在他身边,聊得无比热络,仿佛早就熟识多时了一般。所以他原本打算拒绝林惟竹几人的好意,但也不能真的拿把木棍就去参选,便没有推辞。
从今天开始,晏伽打算在几轮选试都结束前尽量少和那几人见面,毕竟有长老亲传的身份在那儿,犯不着为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惹上麻烦,再遭人无端议论。
不过这三山十四峰的景致各色迥异,的确是他从前没见过的。晏伽抓起青花剑,调动法力将剑身浮空,纵身跳了上去。
剑锋随着他法力灌入发出阵阵嗡鸣,带起一阵微风,朝着对面的山头飞去。
站在这些险峰之上的云端里,晏伽望着此后自己可以随意逍遥的天高海阔之间,第一次懂得了何为境随心转。他御剑时快时慢,时而又从狭小山隙中穿行而过,感受着脸颊掠过的风,突然觉得脸上一片湿润。
晏伽抬起手蹭了蹭脸侧,顺着水痕一路抚平到了眼角。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里,从前他不知道什么是越陵山,也不知道修仙问道为何物,只是一路冒着风霜雨雪不停地走,哪怕精疲力尽也不敢停下来。
彼时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回忆也被风一点点吹散。时至今日,晏伽只记得遥远的年岁里有人提着灯坐到他身边,在天寒地冻的雪夜告诉遍体鳞伤的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永远都好好地活下去。
晦暗油灯下绝望的脸、反复抓住他又松开的手、滂沱大雨里颤抖着抱紧他的臂弯,晏伽不知道这些无数次闪回在梦中的画面意味着什么,也不执着回忆起过去。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此时此刻从天地间吹向他的风。
他一个人飞了许久才回去吃饭,在饭堂没碰上林惟竹他们几个,晏伽也松了口气,拿着两张饼回去,打算吃完就午睡。
刚推门进去,房中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晏伽旁若无人地往自己床铺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哎,这位道友,方便说话吗?”
晏伽躲开对方毫不见外的手,头也没回:“说。”
旁边一人见他没好脸色,便拉住先前那人,冷嘲热讽道:“得了吧你,看人家领情吗?别搭理他,一个走后门儿的小杂毛,用得着你帮衬?人家都摽上五眼天尊的徒弟了,可见真真有本事。”
晏伽眼底冷了冷,但是没打算搭理这几个人,就听一群人在身后低声密语了半天,先前叫住他那人又过来了:“我们在商讨明日的第二轮选试,听说是在石林中御物穿行,一炷香内到达对面者才算过选。白天我们去那边转了转,有越陵山弟子守着不让靠近,但好在有人路子广,从其他仙门那儿搞到了那片石林的地图,只要背得烂熟,明天肯定没问题的。”
“这种好事你们能白告诉我?”晏伽不为所动,自顾自上了床,脱掉外衣,“我没有东西跟你们换,也不想听。”
“不是,你傻啊?”刚才那位尖酸刻薄的参试者忍不住插嘴,“有捷径可走,傻子才不感兴趣!”
“不需要你拿什么东西换,我可以将地图白给你。”来劝他的这人又说,“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们不要说出去,尤其是那个林惟竹,眼睛可尖得很,他们这群人都不懂变通,有好处也不收的。”
晏伽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说过了,我不想听。你们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闲得没事做跑去告密,林惟竹跟我不过认识几天,没有任何交情,也从未向我透露过任何有关选试之事。别烦我,我要睡觉。”
他说完便回身躺下了,被子一蒙头,根本懒得听那群苍蝇如何密谋。
那人见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嘟哝几声也回去了。
几人一并出了屋,大概是要避着他说接下来的事,不管是心有防备还是不想让他白占便宜,亦或两者都有,晏伽对此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致。
等到选试那天,晏伽醒得很早,听到身边许多人也窸窸窣窣地起来了,彼此耳语交谈着什么。他也没去听,直接一个打挺坐起来下床出门,将那些人吓得屏息了许久,听着门外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
石林那边守着的弟子都等在选试现场,引那些参试者在入口处等候,入内皆要搜身,防止有人私自夹带地图一类。而林惟竹早就御剑到了石林上方,她坐在剑鞘上,垂下双腿,一眼便晃到了人群中的晏伽。
晏伽顺着人群走入会场,抬眼望见了面前鬼斧神工的巨大石林,其间矗立的石峰如同倒垂的刀剑,不禁令人心中生出些许畏惧。这些兽齿獠牙一般的山石林立交错,再看深处亦是森寒荒凉、阴风阵阵,要在一炷香内御剑而过,确实不会太容易。
开始之前,守卫弟子在众人面前讲过规矩,除了以一炷香为限,参选者不可飞出石林探路、或走近路穿行,途中亦不准落地,否则石林之下有灵草藤蔓,任何人一旦踏上地面都会被其紧紧缠缚,直到此轮选试结束方可挣脱。
林惟竹在石林之上鸣镝三次,第三箭射出,正中入口处的红靶,便是此轮选试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沿着石林入口冲了进去,晏伽并未冲先,而是有意跟在后面。石林之中地势更为复杂险峻,再加之人群混乱,根本看不清路,不少人还没飞出去多远,便和其他人撞作一团,或撞上四周的山石树杈,狼狈地从山崖上滚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过第一处分岔口时,晏伽明显觉出身边的人少了许多。
所有人都各自走了不同的路,是对是错,眼下尚未可知,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根本没有犹豫的空闲。
越往前飞,周围人越少,晏伽抬头看了看,发现石林深处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似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样的。他御剑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试图感受风向的流动。
但此处乱石嶙峋,听风无济于事,反倒多得是在山间回转的乱流。晏伽听着四下死一般的寂静,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条路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能往上飞、更不许落地,若是后退,时辰必然会不够用,此时他只剩下继续往前走这一个选择,就算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也得硬着头皮前进了。
晏伽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前飞去。他穿过横生石缝间的枯树蓬草,觉得四周晦暗如黑夜,越走越难以辨明前路了。他开始懂得为什么林惟竹和丘屏会那样担心,一旦进了这里,无论怎么呼喊求救,声音都不会传出去的。
他从未觉得一炷香有这样漫长,只得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两旁的景象。
终于,前面闪过一丝剑光,晏伽松了口气,飞得也快了许多,忽然却发觉那里的声响有些不对,仿佛是什么人在争执。
“……站住!”
晏伽一愣,认出那是林惟竹的声音,紧接着对方又是一句怒喝,这次每个字都清晰可闻:“竟敢夹藏舞弊之物,还在此招摇兜售,若放任你们这些人混进越陵山,才是有辱我山门!”
林惟竹此时正和七八个人对峙着,都是男修,她却丝毫没有惧色,天眼圆睁,双手已经捏了咒诀,看样子对方若是敢反抗,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小丫头片子,你别不识抬举!”
那些人都比林惟竹大上几岁,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指着她骂得犹如泼皮无赖:“你们越陵山一个个都是死脑筋吗?好话不听,非要来硬的!咱们人多怕什么?上!戳瞎她三只眼睛,看她去指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