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晏伽放下筷子,还在回味,“师尊,我明天还要吃。”
“傻精吃的徒弟。”乐佚游摇头叹息,“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带你去香绝谷。”
晏伽不关心香绝谷是什么地方,对他来说,没去过的就都是好地方。
第二日他很早就起了,没发觉乐佚游的精神却不大好,一路上并没说多少话,只是御剑带他来到了那片绿洲之上。
“这就是香绝谷?”晏伽惊异地看着那片如绿叶般舒展在戈壁之上的绿洲,瑰丽宏大,像一只清澈的眼睛,“真美……”
乐佚游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没有回头,“下去吧。”
两人入得谷内,只见满目的奇珍灵草,水汽贴着晏伽的鼻尖凝结,浑身都有些潮湿。乐佚游一边往里走,一边耐心向他讲着各类不同的灵草功效。
“念慈花轻易可碰不得,万一不小心被吃进去,又无人从外唤醒,它们便能一直沉睡许久,再出来都不知几百年后了。”乐佚游道,“不过它的花蕊和花粉无害,反倒能让人安然入梦,曾经许多人将它们作为滋补的药引,可缓心悸难眠之症,后来绿洲越来越少,也没人知道念慈花了。”
“这儿为什么没人来呢?”晏伽问,“长明镇是很不错,但既然有这么好的绿洲,不应该到这里来住吗?”
乐佚游道:“这是诅咒,阿晏,很多年前绿洲枯竭时留下的怨恨,让它们不再接纳这里的凡人,所有踏入的人都要遭到吞食。”
晏伽哆嗦了一下,缓缓转头看着进来时的路,只见那里花草掩映,看上去竟有几分阴森森的。
乐佚游见他真的被吓到,哈哈大笑起来。
晏伽抽了抽嘴角,心说自己的师尊真的比他年长好几十岁么。
绿洲的深处,晏伽第一次看到了那龙躯般苍劲的建木,传说中的不死神树、世间万物灵气汇集之眼,看上去无比巨大且震撼。
建木之下有一片清澈的水潭,晏伽走过去蹲下身,仿佛照镜子一般,看着里面的稚嫩孩童。
俊美,他想。
【作者有话说】
先睡了,醒了继续,今天双更。
第107章 好疼啊
忽然一阵涟漪从他眼角荡起,晏伽吓了一跳,看着一团白得几近透明的东西从水潭中钻出来,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直到无数的白色团子悬浮在他周身,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山谷。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那个空灵的声音:“是越陵山……越陵山呀……好久好久没有来啦……”
晏伽扭头看向乐佚游,后者走到他身边,伸手让一只团子落在自己掌心:“这是蜉蝣一族,世上如今仅存的魔族,或许唯有它们与不周山巅的北境狼族顾氏了。它们所言皆是谶语,从无作假。”
一只蜉蝣蹭着晏伽的脸颊,似乎很喜欢他:“熟悉的法力,是众妙城的心法……”
顿了一顿,又说:“但是……你气运太盛则满,并孤煞之象,身如独木、命似孤鸾。至亲至爱、至珍至信之人皆为其所害,你命该如此。”
乐佚游咳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的徒弟,我带他来,是要完成血祭建木的仪式。”
“血祭”两个字落在晏伽的耳朵里,他听得愣住了:“什么?”
“阿晏,有件事情,我想着须得告诉你了。”乐佚游正色道,“越陵山的掌门,世世代代要在此完成血脉的继承,维系‘外界’入口的结界。”
晏伽静静听乐佚游说完所有的真相,有些沉默。他看着手边跃动的蜉蝣,很久才叹了口气:“师尊,其实您不用瞒我的。”
“高山之后的东西,叫作‘混沌’。”乐佚游道,“混沌之力,便是唯一能让人族飞升成神的办法。”
晏伽下意识追问:“那我们……”
“不可!”
乐佚游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晏伽扎扎实实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师尊这副模样。
“我教你的心法,会助你与混沌之力共存,使其沾身即走、号令则退,无法侵蚀你。”乐佚游说道,“除非你自己先被迷了心窍,心甘情愿接纳它。”
“为什么啊,师尊,能飞升不好吗?”晏伽问道,“我们修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飞升,这难道不算借天地之灵?”
“那东西并非灵物,而是天地初分时遗留下的一种介于生灵和死物之间的东西。”乐佚游道,“它们自‘外界’而来,因没有自己的形体而喜好吞噬,并化作一切被吞下之物的模样。混沌潜藏于黑暗中,人族畏惧它,所以燧人氏带来天火,结束了万古长夜,古神族和魔族教会人族如何采撷天地灵气、修炼结丹,避自身于饥馁病痛。外界入口的封印,便是为了阻隔这些混沌。”
晏伽低下头,感觉自己好像被飘过去的蜉蝣轻轻啃了一口手指,有些发麻。
乐佚游攥紧了佩剑,命令一般的语气对他说:“你须得答应为师,永远不要觊觎高山危墙之后的东西!永远不要寻求不属于我们、不属于这世上的法力!”
晏伽动动嘴唇,似乎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一个“好”字:“到底为什么,师尊……”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绝对不能妄图成神,永远不能!”
晏伽明白了,那是自己所选的路,也是从今往后他背上的使命。不过这一切他早已有所准备,首徒之位是他心甘情愿,哪怕真的要舍弃些什么,也不能回头了。
“伸出手来,阿晏。”乐佚游指着那片澄澈的水潭,说道,“等血祭之后,我会带你去裂隙结界看看。”
晏伽伸手过去,那些蜉蝣慢悠悠地让开,又围过来蹭一蹭他的手:“血祭建木……用你的血……是新的,是下一个……”
“师尊,您已经祭过了吗?”晏伽问。
“上一任掌门也曾带我来这里,那时他已经快油尽灯枯了,不得不选出继任者。”乐佚游说,“你还小,但此事也是迟早,日后若我也不在了,你不至于不知所措。”
晏伽笑了笑:“我要怎么做,师尊?”
“划破手掌,以血浇地。”乐佚游答道,“只是些许,但……或许会很痛苦。”
“我习惯疼了,只要不把我吸干就好嘛。”晏伽很轻松地拔剑,割破手掌,看着鲜血淌入谭中,晕开千丝万缕的红线,萦绕在倒影之上,仿佛鲜红的钩索将他缚住。
潭底有什么动了动,晏伽好奇地盯着看,忽然从中冲出数十条苍翠如根须一般的东西,猛地缠住了他,并且快速收紧,就像是防止他逃开一样。
乐佚游忍不住上前一步,又顿住,拧着眉退到一边。
晏伽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东西是什么,一阵敲骨吸髓般的剧痛瞬间就将他拉入深渊,如同锋利的长剑将他从头到脚贯穿,四肢百骸先是发麻,接着痛楚猛扑而来,千军万马从他身上踏过。
等耳朵重新变得清明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在惨叫,而那些绿色的根须还在向他手腕里钻——那东西仿佛一心要扎根进他的血肉,疯狂往里钻磨。
晏伽越发觉得喘不上气,用尽浑身仅存的力气想要挣脱,然而周身却越勒越紧,根本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经脉丹田中的法力正在被褫夺,那些根须永无止境地撕扯、吸食着他。晏伽忍不住绝望地想,自己真的有这么多法力吗,这样下去,他会不会被吸成一具枯骨?
好疼,好疼……
太疼了……
太疼了!!
晏伽几乎是跪趴在地上,全身被根须缠绕,双手十指插进松软的泥土里,磨出了血痕。他的脊背绷得死紧,除了呜咽着撑起身子,他没有任何止消或减缓那痛苦的办法。
不要了!我不要做掌门了!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师尊,救救我,我快要死了,疼死了!责任、传承……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后悔了,师尊!
凭什么我要这么疼,凭什么是我——!
他满脸都是生生疼出来的泪水,渐渐地叫不出声音,喉头涌起腥甜的气息。他甚至放弃了抵抗那万箭穿心般的剧痛,任由一颗心被研磨粉碎,痛不欲生,心想着自己一定会死,死了就好了,就不用再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根须从他身体里被抽离出去,了无痕迹。
晏伽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还在抖,但是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身子蜷缩在那里,眼睛却瞪大着,还没从那痛苦的余韵中回神。
“阿晏。”乐佚游俯下身,摸了摸他冷汗淋漓的额头,“可以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晏伽慢慢出了一口气,又躺了很久很久,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靠在一旁的建木枝干上,垂着头,额发被打湿了贴在脸侧,看不清脸色。
“血祭已成了。”乐佚游轻声说,“从此只要你我有任何一人命息不绝,建木就可以凭借我们的法力,重新筑起结界。”
晏伽抬起了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可是,师尊,真的好疼啊。”
“你受苦了。”乐佚游只能说,“但是回不了头了,阿晏。”
晏伽这次大概沉默了一个时辰,他一直望着头顶的天,那峡谷逼仄的一线,隐约还能看到有飞鸟掠过,置身其间竟有种牢笼之感。
乐佚游也没说话,师徒二人对坐到傍晚,四处的虫鸣声响了起来。那些蜉蝣又回到了建木根部的水潭中,归于沉寂。
晏伽终于动了一下,接着抬了抬手,抚上建木的树干。
“那就不回头了吧。”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写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也都在痛,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吗……(つД`)
第108章 从越陵山打到北境狼族
林惟竹觉得,晏伽自打从西北回来就有些不大对劲。她思来想去,又担心是自己多虑了,毕竟她这位师兄向来心大如斗,整天吊儿郎当没正形,又怎么会忽然有什么烦心事。
“师兄?师兄啊!”
晏伽被林惟竹吓回了神,扭头看着她:“吼什么?”
“师兄,你双眼无神、印堂发黑、卦象疏离,看起来很有心事哦。”林惟竹说。
晏伽戳了戳她脑门:“你能不能少看些话本?小心把眼睛看傻了。”
林惟竹急忙捂住额头,气恼道:“哎呀师兄你戳到我眼睛了!”
“哦,抱歉。”晏伽收回手,似乎觉得掌心有那么一丝刺痛,就好像那些树根仍旧埋在身体里,还在吸食他。
霁苍长老喜欢做针线活儿,给林惟竹缝了条抹额,华贵漂亮,不过林惟竹戴着炫耀了一会儿就摘下来了,觉得太闷,额头天眼总是不舒坦。
又到了林惟竹每隔三个月一探亲的日子,这回她带了晏伽、苏获和丘屏一起下山,回林家老宅吃了顿饭。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有仙骨的女儿,这对林氏镖局来说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自然是概从铺张,敲锣打鼓地迎着几人进门,屋里早已备好了一桌子菜。
林家人热情好客,却也争强好胜,早就听说了掌门首徒的事,多少会对晏伽有些打量。刚一进门晏伽就觉得被人盯上了,不过对方没什么恶意,就和自己刚上山时的林惟竹一样,只是不服气罢了。
“惟竹,今天的主菜不会是我吧?”晏伽问道,“我单枪匹马的,可打不过你们林家拳法啊。”
“说什么呢,师兄!”林惟竹拍了他一下,“我早已修书给家中了,说你是对我很好的师兄,都不准欺负你。”
林惟竹下月生辰,也一并挪到今天过了。饭桌上气氛十分热络,晏伽被林家人那豪爽的酒量震惊到,看着帝女酿一坛坛被搬进来,很快都见了底。
最后他也彻底放开来,与林家一些同辈喝成一团,彼此吵吵嚷嚷的,先前那点不服和芥蒂也慢慢消解了。
“晏兄好见识!”林惟竹的哥哥朗声笑道,“来,再满上!”
从香绝谷回来这么久,晏伽总算又找回了些许无忧无虑的感触,这夜喝得酩酊大醉,在林家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才和依依不舍的林惟竹一起离开。
走的时候,晏伽看到林家人拉着林惟竹的手,满眼自豪地说她是他们的骄傲,林惟竹笑得很开心,一旁的苏获和丘屏也都带着笑意。
晏伽低下头,心想血祭之人如果不是自己,会是林惟竹吗?或者会是苏获、丘屏、凌绡他们吗?
如果换成别人,也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