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如年 第86章

作者:游瓷 标签: 甜宠 强强 HE 玄幻灵异

混沌自崩毁的裂隙中不停涌出,冲向他们两人,又被耀眼的雷光逼退。

“师尊,您让我去吧,让我去堵上裂隙。”晏伽恳求她道,“我不行的……我做不到,我真的怕我封不上这个结界。”

“你做得到,也必须做到。”

乐佚游说完,将袖子从他手中扯走,头也不回地御剑向着裂隙飞去。等晏伽抬起头来,已经彻底望不见乐佚游的背影了。

“师尊!”他崩溃地冲着那裂隙嘶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一声铃响,那些磅礴的黑雾忽然被阻绝了一瞬,接着雷光从裂隙涌出,刺穿了混沌无形的躯体,耳边尽是邪秽的惨叫与奔逃声,转眼又在那道华光中身形俱灭。

晏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佩剑拔出鞘来,猛地插入身前的焦土,两手牢牢握住剑柄,手指飞快结作法印,凄厉的雷光与他眼底的怒火一同升腾而起:“炁纳天门,仙元轮转,召灵官神君如律令神通,收瘟摄毒,飞腾云雾,号令雷霆——”

一瞬间,晏伽浑身的法力仿佛被疯狂抽离出去,他口喷鲜血跪倒在地,又强撑起身子,两手剧烈地颤抖,依旧死死抓着剑柄,按照乐佚游教过他的运转心法,一点点结成封印的大阵。

“悯雷……落成。”

浑身如同火烧般剧痛无比,和建木抽取他法力时遭受的煎熬别无二致。晏伽闭上眼默默想了许多,最深的念头便是,这一次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如果他不能封上结界怎么办?

如果失败了,那越陵山的师弟师妹们怎么办?又有谁会成为下一个接替自己的人?

不行……

不行。

晏伽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用尽全力抓紧剑柄,几乎以自爆金丹的法子在向外扩张悯雷大阵。丹田滚烫灼烧,晏伽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快要炸开了,他即将死相凄惨地永远葬身此处,甚至没有人会知道。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悯雷阵法的结界彻底相合,咒印在裂隙之上显现。混沌被刺破云层的雷光洞穿,化作齑粉飘散如烟,天好像晴了。

晏伽的思绪也渐渐在那阵白烟中飘逸、涣散,他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也不知道法阵究竟有没有落成。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仿佛又过去了许久。

耳边的鸟鸣声将晏伽从昏睡中唤醒,他慢慢睁开眼,首先看到了自己手边折断的“以德服人”。那佩剑从中被硬生生折为两段,断剑碎片散落在他掌心,划出了血痕。

曾经充满灵气的仙剑,此刻已经尽数失去与主人共鸣的剑灵,化作无数碎裂的残片,了无生气。

晏伽首先想,他已经死了吗?

不过等他爬起来,看到四周重归平静的景象,恍然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真的把裂隙封上了。

“师尊,徒弟做到了。”晏伽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做到了……做到了。”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稳。断剑的剑柄被他一并捡了起来,鲜血顺着撕破的袖口淌下来,在剑刃上划出一道血痕,随着他一步步离开,滴落在身后。

晏伽拖着负伤的身体穿过石阵,朝着越陵山走过去。他看到天边的黑云都散去了,日光照着他回家的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越走,他越觉得荒凉死寂。越陵山下的村镇此时空无一人,他拎着剑独自在其中穿行,越过无人的荒野,走到幽篁镇,这里同样不见半个人影,大概都去避难了。

有浮俶长老护着,大家或许都无恙吧,他心想。

可是越陵山的山路上,却宛若人间地狱。晏伽沉默地走着,越过无数堆积的尸骸,他们身上都穿着玄鹿羽衫,身躯却已然干瘪殆尽,连面容都再也无法看清。

晏伽的视线从每一具尸身上掠过,眼底有茫然无措,也有强忍着的悲怆。

这一路,他走过尸山血海,一步步地从平日朝夕相伴、出入谈笑风生的同门身上跨过,这一路,赫然是对他的又一次凌迟。

回到拜月顶上,晏伽总算找到了还活着的人,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全是刻骨的绝望。

晏伽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林惟竹呢?苏获呢?凌绡和丘屏他们呢?

“师兄……”迎面走来一个不过六岁的师妹,满脸是血泪,“我找不到师父和师姐他们了,怎么办,师兄……”

他不知道这是哪位长老的弟子,只能低下头替她抹掉眼泪,轻声问:“其他人呢?”

“都在映流谷,受伤的人也在那里。”

晏伽已经无剑可御了,于是便牵起小师妹,靠双腿走过去,在映流谷的一条小溪旁找到了正在救治伤者的凌绡。

“师姐!”晏伽顿感心中有块石头被挪开了似的,小跑着过去,“你怎么样?”

凌绡看见他,神色有片刻的震惊,很快就流露出潮涌般的悲伤,看得晏伽一怔,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师姐……”

不等凌绡答话,一声凄楚的哭喊便划破了山谷:“师父——!”

是林惟竹的声音。

晏伽后脑像是被人打了一般,木然地呆立在原地,听着林惟竹断断续续的惨烈哭声,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终于,他还是一步一停地走了过去,看到林惟竹跪伏在一具尸身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周围人闻声无不哀恸。

“惟竹。”晏伽轻轻叫她。

林惟竹转回身便哭得更厉害,扑过来抱住晏伽的腰,眼泪很快就洇湿了他肩头一片。

“师兄,我师父死了……我师父死了……”

那个五眼天尊、那个除却乐佚游几乎已无敌手的浮俶长老,平日总是顽童一般、却会在半夜为他们盖好被子的浮俶长老,不在了。

晏伽拍着林惟竹的背,安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如同一个木偶瞧着满目疮痍,没什么波澜似的,“苏师兄呢?丘屏师兄回来了吗?”

苏获不在这里,晏伽出去找了他很久,从死人堆里翻出一把佩剑,顺着越陵山的几座山峰一寸寸找寻还活着的人。黄昏时分,他在山门外找到了伤痕累累、背着两名重伤同门的苏获,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受太重的伤,然而脸上却如同死灰,在看到晏伽出现在眼前时,神色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晏伽从他身上接过另一个人,背起来向山上走去,试着问道:“就……只有你们三个回来了?”

苏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声音沙哑:“去的时候有一百零三个人,我找了很久很久,除我之外,只剩他们两个还活着。”

晏伽从未在苏获脸上见过如此之多的疲色,对方身上有一股极淡的亡魂之息,他便知道,苏获一定是用了阴兵召借之术。此法违逆天理、极耗寿元,不知道苏获用了多少成力,才会累成眼下这幅样子。

“没事了,不会再有那种东西来了。”晏伽说,“我们这就回去,惟竹、凌师姐她们都好好的,等霁苍长老回来,让他——”

“我师父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猫好不容易找到的完美小猫窝,被人给创塌了,还丢掉了,又变成了淋雨小猫!o(TωT)o

人坏!

*炁:qì

*结界咒语参考资料:《灵官宝诰》,是之前搜刮的素材。

第114章 他错看人心了

苏获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起伏,却与刮骨的刀没有区别。

晏伽愣在原地,看着苏获还在往前走的背影,艰涩地问:“怎么了?丘屏师兄不是去求援了吗?”

“师父自爆金丹,挡住了那些往东的邪物。”苏获说,“连尸身都没留下,我没有找到他,丘屏也没回来。”

晏伽想起来了,乐佚游说过越陵山会以自身作为壁障,守住向东的防线,只为了让其他仙门有机会来援。可是谁都没有来,哪怕到最后一刻,哪怕灾难已经要结束了,都没有一兵一卒来援。

他们胜了,胜得极其惨烈。

晏伽以为苏获不会哭,毕竟他从未见自己这位师兄哭过。他无言地跟着苏获沿山路向上走,一路尸横遍野,血腥味挂在林罥树梢,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后的数月都挥之不去。

他低着头,忽然发现脚下的青石路有水痕滴落,随着苏获的脚步,一颗颗砸在他面前。

那一年,越陵山有弟子、长老与掌门共一千零三十七人,青崖口一战阵亡七百余人,重伤或身躯残缺者九十二人,其余弟子虽侥幸存活,却大多失去亲友师长。后又有七十六人因目睹此战惨烈而心悸失魂,自行辞别山门,放弃仙途。

至此,越陵山弟子仅剩不到三百人。

北境狼族在混沌开始溃退的第一时间便全力赶了过来,却早已无济于事。晏伽这才知道,早在异变突生的那一日,顾醴便打算与顾影拙一起带领狼群来援,然而不知为何那些混沌很快便闯入了蘅宫,如潮水一般,丝毫没有给狼族任何先行迎战的机会。

狼族中同样折损了几只小狼,都是深孚众望的年轻一辈,却早早便遭此劫难,身殒大战之中。

大战结束后第三天,丘屏回来了,只不过和走时不同,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晏伽拨开玄鉴堂的人群,冲过去看丘屏的伤势,入眼的血红色刺得他气息一滞,竟然不再敢上前。

丘屏安然地躺在那里,双腿自膝盖以下全部血肉模糊,甚至可见内里森森白骨,血迹不知干涸凝结了几时,已经隐隐显出乌黑之色。

林惟竹拼命向丘屏双腿施着疗愈之术,可是那狰狞的伤处却依旧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

晏伽直愣愣地走到丘屏面前,蹲下身,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师兄。”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对不起。

说了很久很久。

青崖口之祸后,越陵山用了许久休养生息,死去的弟子尸身被晏伽亲自带人收殓,能辨认出身份的那些,随生前的兵器法宝一起葬入埋剑谷,并立姓名牌位于谷口的祭仙堂中。不过更多的则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他只能彻夜对着越陵山弟子的仙牒谱,一个个填补那些空缺。

埋剑谷中很快就立满了衣冠冢,缟素在风中飘荡,与谷口上方阴沉的天色相顾无言。

越陵山弟子并非都和晏伽一般无父无母,反倒许多人曾经都是出身衣食富足、或父母疼爱的人家,其中更不乏幽篁镇的百姓,因此在彻底安定下来那几日便络绎不绝地有人上山寻亲,有携带幼子的年轻夫妇,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互相搀扶而来,逐个查阅战死弟子的名册,拜月顶上的哭声几乎没有停过。

晏伽靠在络星台旁,听着不远处回荡的凄楚恸哭,一言不发地望着寂静的云海。

乐佚游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出去,仙道震动。晏伽没有理会这对仙道而言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大事,他只是闭门不出了许多天,坐在曾经和同门一起听乐佚游讲学的玄鉴堂里,望着满目空空荡荡的坐席与桌案,心中的空缺仿佛在一日日被撕扯得更大。

他一夜之间成为了越陵山的掌门,又在一夜之间被迫从尚未结束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里长大。无论他的筋骨是否已经足够撑起整座山门,从今往后都已经别无选择。

不久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仙门前来叩访,起初还衣冠楚楚遮掩着本意,看似古道热肠地说些关心之语,其实晏伽很轻易便能看穿他们眼底的精明算计。

似乎从乐佚游身殒之后,他便成了自己的师尊,一眼就能将另一个人望到底。

人心如长河,此话果然没错,可惜他悟得太晚了。

“晏掌门?”面前的人小心地唤他,“世事无常,还请您节哀。”

晏伽撇过脸看着对方,语气很平静:“我节不了哀。”

那人语塞,后面顺水推舟想说的话被堵回去,屁股便有点坐不住凳子,转眼想了想,又道:“若越陵山这个当口有何困顿之处,在下及全门上下必当倾囊以助。”

“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是越陵山蒙难那几天。”晏伽淡淡道,“现在又何必来说什么倾囊相助?周宗主不必在此假惺惺了,你爹娘死了,我劝你节哀,先考先妣就能活么?对了,我忘了,你爹娘活得好好的,我师尊可是死了,越陵山百废待兴,如今对你们以客礼相待已是勉强,诸位若没别的事,还请回吧。”

堂下几个宗主掌门面面相觑,互相大眼瞪着小眼,内心早已把彼此骂了一万遍——不是说好你来跟他提的吗?你倒是张嘴啊!

“如今我越陵山弟子仅剩二百余人,也分不出人手来送客了,你们要走,便自行下山吧。”

晏伽放下茶杯,起身便要走,另外一个掌门见状,急忙笑脸追上去:“晏掌门,越陵山弟子死伤甚众,我等也实在不愿见如此名门没落,当务之急便是扩充门楣、招些新弟子入山门啊。”

其余人也纷纷抓住机会附和:“没错,晏掌门,另还有这掌门亲传的人选,您……”

晏伽眼底忽然红了,他觉得这些天憋闷的怒火、委屈、绝望和仇恨都在此刻迸发出来。目睹同门在眼前惨死时他没有疯,亲手将师尊封入外界时他没有疯,听说浮俶、霁苍二位长老的死讯时他没有疯,甚至在知道丘屏一双腿彻底废掉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

但是那天他彻彻底底地疯了,发疯一般砸了天青堂里一切能砸碎的东西,双眼通红,嘶吼着:“滚!都滚!我师尊尸骨未寒你们就敢来算计越陵山了!去你祖宗的掌门首徒,你们做梦!从今往后越陵山永不招用世家子弟,你们想都别想!滚!给我滚出去!”

那些宗主掌门被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天青堂,晏伽依旧一个人在那里发泄着自己的悲怨与愤恨。他不在乎彻底在仙道中沦为众口铄金的疯子,不在乎千疮百孔的名声,他只是恨,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这一切无可奈何。

乐佚游嘱咐过他很多次,众仙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是一心同气连枝,切勿让越陵山遗世独立于仙道之外,否则山门长久孤高自傲,脱离尘世,并不是什么好事。

上一篇:亚当

下一篇:猫猫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