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漫天的灵修将他围住,剑气掩盖了长空。顾年遐看着一柄断剑孤零零丢在那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德”字。
——不要!
【作者有话说】
年:警惕鸡腿诈骗
钧:警惕交友诈骗
仙道:警惕晏伽
阿晏:再撕得响些!芜湖!
第120章 难平
顾年遐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巨大的身躯死死护住那半截断剑,心中痛苦万分。后颈的伤处越来越疼,似乎又开始流血,但他不在乎这些了。
这是晏伽的剑,是晏伽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了,他要好好护住,否则世间残存的最后一点晏伽的气息也会彻底消弭。
有东西趴在他的颈后,坠如千斤,聒噪的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自己愤怒的缘由——
“晏伽死了,小魔族,他连全尸都没有留下,粉身碎骨!看看,都是你面前这些灵修做的,仙道是刑场、仙盟是伥鬼,你等了这么多年想要见他一面,却永远见不到了!”
顾年遐上前一步,伏低身子,喉间发出低吼,作出狼族捕猎的姿态。他死死盯着那团散发着秽气的黑雾,威胁道:“你滚开,晏伽不在这里,他没有死!”
可是记忆似乎有些对不上的地方,他曾经绝望地哭过,哀悼一个人,哀悼晏伽。
顾年遐开始有些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真的,耳边全是那东西说话的声音,提醒他回想起被埋藏在寒冰下的过往,而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冰层之下,燃烧着灼热的恨意与怒火。
恍惚间,顾年遐觉得胸口某处微微一热,他低头看去,发现是晏伽给他的那枚长命锁,几乎是瞬间便令他回过神,眼前骤然清明,诡谲的黑雾烟消云散。
“……年年,年年?”
顾年遐看到了晏伽,两只手都捧着他的脸,目光焦急,正在向他传递法力。
“晏伽……”顾年遐立即变回了人形,耷拉着耳朵,有些惴惴不安地偷看对方。他看到晏伽背后那些吓得几乎没魂的灵修,知道自己大概是又闯祸了。
晏伽安抚他几下,扭过头森然质问道:“你们吓着他了?”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见过拉偏架护短的,却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赤裸裸的偏袒:“你怎么说得出这等丧良心的话,晏伽!这魔族方才龇牙咧嘴的,就要吃人了!我早知你们沆瀣一气,当年你偷天换日叫所有人以为你死了,这恶狼后脚便逼至越陵山,扬言要搅灭仙盟!我等都是亲耳听到、亲眼所见,你休要血口喷人。”
“放你祖师爷的屁。”晏伽开口便直取下三路,十分粗鄙,“我养的小狼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不吓他,他才懒得搭理你。”
“你……”
晏伽右手在刀背上一划,鲜血溢出来,以法力蘸血凭空画符,对那几人道:“别动,你们身上的东西还没驱干净,若不根绝,过不了今晚,诸位道友便是几具干尸了。”
“你要做什么?!”对方惊恐后退,“该死的叛徒,我等宁死不受你这小人的恩惠!”
“哦,那可惜了,浪费我这些血。”晏伽点了点头,作势要收回手,“那诸位记得找个风水宝地,死得显眼一点,免得无声无息咽气,无人收尸。”
哪怕是十年前,仙道对晏伽其人的印象都从未变过,他或许会说疯话、会说大逆不道的悖逆之言,却从不会说假话。
他说到做到,无论是善事或者恶事,或者一些药石论断,但凡经他口所出的解症之法,从无谬错。所以这些人虽说嘴硬,却同时不寒而栗起来,竟无一人怀疑晏伽这话是在吓唬他们。
终于有人抵抗不住将死的恐惧,率先上前几步,语气软了三分:“等等!我……我来。”
“这位道友很有悟性。”晏伽欣慰道,“还有别人吗?我没那么多血可流,毕竟我也是会疼会死的,还请诸位珍惜此刻。”
那些人纷纷一咬牙,默许了晏伽为他们驱邪,虽然依旧不肯松口,不过晏伽也不指望能撬开他们的嘴听些什么好话了。
一阵尖啸响彻林梢,残存的混沌之力被晏伽从这些灵修经脉中逼了出来,顾年遐紧随其后以冰凌封之,一掌击成碎屑。
“似乎是比先前好多了,经脉全无滞涩之感。”一人试着运气,惊讶道,“只是我的修为还……”
“这便是回天乏术了,你们修为已散,但丹田经脉未毁,倘若从头来过,倒也不妨事。”晏伽任由顾年遐给他擦干手上的血,说道,“我只能驱散你们体内邪秽,仅此而已。”
“从头来过?!”
“怎么可能从头来过!我已修行七十余载,若再从筑基而起,谈何容易?!”
晏伽此话出口,这些人果然急了,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不过是一时损伤了肌体,只需休养便可恢复,没想到却是彻底失去数十载辛苦筑下的根基,对这些已年逾甲子的灵修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若真要从头修炼,怕是身躯与寿数都难以再支撑。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年少时一日千里的修行天赋,随着岁月老去,总有枯叶落下的一天。
晏伽听他们将满腔不满与怨怼都宣泄出口,才淡然道:“贪心不足,反受其害,六七十载都熬过来了,为何抵不过这一念之差?个中缘由你们比我更清楚,那些仙宠究竟是什么,或许你们从一开始也不知晓,但到了这等年纪,应该明白这世上不会有凭空拱手相送的修为。”
“你有什么脸面说我们?”先前指责过他的一个人怨忿地讽刺道,“你和你的师父,当年难道不曾修炼邪术吗?”
“不曾。”晏伽眼底变阴沉了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刚救了你们的命,看你们真是记吃不记打,在这儿嚼我师尊的舌头?”
顾年遐再也忍不下和这些人废话,猛一转过头去,冷冰冰的眸子瞬间便摄人心魂,嘴唇并未张开,声音却已落下:“滚开。”
晏伽流了许多血,有些头晕,被顾年遐扶着靠在山石上休憩了半晌,再睁眼时那些灵修已经不见踪影,周围的混沌气息也彻底消散了。
他如今早已不再期望那些被自己救过的人,还能对他有些什么好言好语。昔日一错,万劫不复,没有人会真的站出来承认当年错怪了他,与其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中,不如认定他就是如此十恶不赦,方可睡得安稳些。
顾年遐紧握着晏伽的手,小心地晃一晃:“晏伽,我帮你疗伤过了,不流血了。”
晏伽摸了摸他的头,“刚才怎么了?”
“我追着混沌过来,没想到会碰上他们。”顾年遐说,“人族也太容易被吓到了,我只是想帮他们。”
晏伽问他:“刚才想起什么来了?”
顾年遐沉默以对,第一次没有坦然地给晏伽回答。
他想起了翻涌的恨意,恨得不留余地,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丝动摇。模糊的梦中刀剑叫嚣,仿佛只准他有一个念头——将仙道尽数毁去,在这世上,一人不留。
“我好像……”顾年遐的声音越说越轻,“我好像做错过什么事,晏伽。”
“我也做错过事,年年,每个人族和魔族都会做错事。”晏伽对他说,“打碎个东西也好,搅翻了天也罢,敢作敢当便好。可若你没做错,是他们欺负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得帮你出气。”
顾年遐问他:“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晏伽:“我听到有人喊救命,就追来了。”
顾年遐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折回东湖城,听说徐晚丘和费轻舟已经坐船走了,只剩下萧千树和脸臭得如同恶鬼的展煜还等在船坞,其余人早就各自散去了。
晏伽用袖子遮着自己负伤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还在等我啊?当日在仙境里为了我抱头痛哭得那样凄惨,怎么一出来便换了副面孔?”
“闭嘴!”展煜顿时恼羞成怒,“谁为你抱头痛哭了?!”
“你和萧九。”晏伽道,“你们两个爱我至此,简直感天动地。可惜我的眼泪很金贵的,为了年年才肯掉几颗。”
萧千树扶额叹气:“……阿煜,你揍他吧,我这回不拦着了。”
展煜咽下满肚子气,问道:“请问,一泪千金的晏仙师,你徒弟跑去哪儿了?你又跑去哪儿了?一个个被勾了魂似的追出去,什么都不顾了吗?”
“他追桑岱去了?”晏伽颇为意外,“罢了,随他去。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要去越陵山坐坐吗?”
“温哲久被菩岚大师揪回去了,那糟心的和尚免不得要遭罚跪几天,小书斋也各有各的去处,仙盟如今焦头烂额,我没那闲心思喝酒。”展煜道,“不过,日后你可得补上。”
“不去便罢了,我也乐得清静。”晏伽摆手道,“走吧。”
在回越陵山的船上,顾年遐坐在船尾发呆,晏伽在他身后窸窸窣窣地编小辫儿,柔顺的乌发被绕成各色的花样,最后束起垂在顾年遐肩头。
顾年遐瞅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侧过头仔细打量,眼睛亮堂堂的。
“来,我给你顺一顺毛。”晏伽叫他,“嗯?你好像长高了。”
“我前几天晚上就发现了。”顾年遐得意道,“你怎么现在才说?”
“你怎么发现的?”
顾年遐回头看了看船工,悄悄凑在晏伽耳边说:“不用踮脚踮那么高了。”
“真厉害。”晏伽明明说的是夸赞之语,话里却又开始不正经,“怪不得呢,我说腰怎么被勒得那么疼,原来是腿也长了。”
顾年遐气得咬了他耳朵一口,咬完之后有些后悔,又替他揉揉。
行船路过一处狭窄的河道,夹岸尽是秋日新开的桂花,晏伽折花折了一路,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编着花枝。他手闲不住,总得弄点儿什么,比如花草、石子和树叶,又比如顾年遐的头发,还有顾年遐本人。
小狼耐心地等在一旁,盘腿坐着。晏伽编好了一盏花环,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放,顾年遐下意识抬头用鼻尖去碰,陶醉道:“好香。”
“鼻子放下去,这是给你戴头上的。”晏伽按了按他的头顶,“过来。”
顾年遐戴了一头金色的花环,喜欢得不得了,一对耳朵动来动去,怎么也安分不下来。
自从在东湖城两人双双袒露了身份,顾年遐便没再遮掩过耳朵和尾巴。仙道那些灵修对他这一身异状避如蛇蝎,寻常凡人却只是好奇,并不觉得有多骇人——魔族罢了,又不会吃人,那些修仙的天天和魔族打来打去,关自己什么事?
更何况这小狼俊俏得十分惹眼,如此乖巧漂亮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晏伽从船工那里买了些烤得薄薄脆脆的小鱼饼,看顾年遐一口一口地吃,自己却不怎么感兴趣。他做首徒和掌门那些年,天下珍馐美食几乎都尝过,到头来也觉得没什么新奇的,还是麻酱烧饼百吃不厌。
顾年遐咽下一口鱼饼,忽然感叹道:“要是能每天都这个样子就好了。”
晏伽正靠在船篷上吹叶子,闻言扭过头:“嗯?什么样子?”
顾年遐抖了抖耳朵,说:“每天都跟你在一起,有好吃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晏哥给年年编花环这个剧情了!
晏哥真的是手工达人,家里围巾帽子小毛衣小狼耳套,全是他给小年包亲手做的(′`)年年坐在那里乖乖等阿晏给他戴花,很乖的一款宝宝~
这章我们猫猫太委屈了,小狼给哄哄(*ω)
第121章 恨不与君同
晏伽笑了一声,将叶子抛入江水中,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流云,没说什么。
顾年遐则依旧甩着尾巴念叨,语气中全然是向往:“我娘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从前我还不明白我爹为什么总不想做这个族长,现在懂了,他把族长之位丢给我,以后就可以天天跟着我娘出去玩了。”
“你说的这个,在我们的俗语里叫‘浪迹江湖’。”晏伽说,“也叫‘长相厮守’。”
“那我们也可以的。”顾年遐欢快说道,“我陪你浪迹江湖,也陪你长相厮守。”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浪迹江湖吗?”晏伽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偏转,“这天下有的是你没见过的山水景色,慢慢来,总能看遍的。”
顾年遐吃饱了,又绕到船头去看鱼。那船工见他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甚是喜人,便随口对他讲着这条江中都有几种鱼、哪一种刺最少、哪一种肉最鲜美,以及这不同的鱼类如何做来好吃,顾年遐听得认真,心想着回去便依照船工所说,给晏伽都做一遍。
晏伽望着船头小狼认真的身影,神情平淡。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那混沌化成的心魔此时又缠上来,贴在他耳边聒噪。晏伽凝聚心神,暗自念着驱邪的咒法,心口却又开始微微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