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此事原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但瞒也瞒不住,倒不如说个明白。”晏伽说,“何况我也没打算稀里糊涂地死,能多活些日子不好吗?”
晏伽这番话并不是在安慰自己徒弟,他本就不是一个求死的人,反倒活下去的心比谁都强烈。他从小便知活着的可贵,哪怕落入刀山绝境,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就像他曾经从悬崖边上劝回来的那个灵修,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
剥除碎片尚不宜操之过急,甘氏兄妹每三日来为他疏通一次经脉,如此再等三四个月才能动手剔除。不过麻沸散并非一劳永逸,剖心之痛非常人能受,不能全然止痛,总得熬上这么一遭的。
安稳了几个月,便快到年关,顾年遐抽空回了一趟蘅宫,待了许久——十来天,对晏伽而言已经算得上久了。
别的不能做,练剑还是可以的。晏伽自己修好了那把秋水桐梨剑,竟然比从前还要趁手轻快,因而那双短刀也被他丢在了祭仙堂里,毕竟临近埋剑谷,精卫也好在那里调息休养。
晏伽后来又去过一次祭仙堂,在门外看到精卫的背影对着乐佚游的牌位沉默,接着又抖抖翅膀,回到刀里去了。
关于乐佚游的传言,从前便有过不少,有人说她是活了五百岁的老妖怪、深不可测,有人则驳斥说自己和她是同乡,亲眼看着她从婴孩长成少女,后来外出闯荡,还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了越陵山掌门。总之众说纷纭,没人清楚她的年岁。
只有晏伽知道,这许多所谓的说法都是乐佚游自己传出去的,她在这件事上乐此不疲,很喜欢看别人为猜自己的身世吵得面红耳赤。
话又说回来,晏伽这更加恶劣的性子大概是娘胎里带来的,有其师必有其徒,不止是乐佚游和他,连怀钧也自小便爱使坏。
不过如今晏伽的一肚子坏都使到顾年遐身上了,整日为非作歹、得寸进尺。
顾年遐回来之前,给他来了信,说族中事务处理得差不多,这几日便能赶回。顾君轻和顾迩卓等一众小狼听说人族的春节很热闹,都想跟着来。
晏伽问过怀钧的意见,后者有些为难,不过最后还是说:“来吧。”
于是晏伽原话回信:“来吧。”
想了想,他又在信笺末尾加上一句:“无聊,速归。”
结果信寄出去的第二天傍晚,顾年遐就出现在了山塘的院子里。
那个时候晏伽刚好正在窈竹峰上和怀钧喝茶,沉寂了许久的传音灵阵忽然躁动起来,接着传来顾年遐的声音:“救命!”
晏伽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摔,骨碌碌滚下去。他倏然起身,召来秋水桐梨剑跳上去:“你在哪儿呢?!”
“山塘……”
怀钧眼见着自家师父突然跟中邪了一般,毫无预兆地起身御剑离开,他就明白是那只小狼回来了。除了顾年遐,从来没人能让晏伽着急成这样。
晏伽火急火燎赶回山塘,甫一落地便去找顾年遐,却发现对方好端端站在院子里,抬头嗅着一枝梅花。
“顾年遐!”晏伽叫他,“你干什么呢?!”
顾年遐惊喜地一转头,立即朝他跑过来,一把抱了个满怀:“你回来啦!”
晏伽一头雾水地把他推开,捏着脸左看右看:“怎么了?为什么喊救命?”
顾年遐咧开嘴笑,吐出团团白气:“不是你说的,听到救命你就会来吗?我想你快点回来。”
“你……”
晏伽被气得冒烟,却也无可奈何,他的确是这么和顾年遐说过,虽然本意并非如此。小狼根本用不着呼救,对此一知半解,只以为这么喊他便能马上赶回,简直胡闹。
“往后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支撑不住再喊救命。”晏伽对他说,“这不是随便喊来玩的,否则我会以为你真的出事。”
顾年遐乖顺地点点头,蹭他的脖子:“我以为想见你才要这么喊。”
“你这么喊要吓死人了。”晏伽掐了一把顾年遐的脸,“我得罚一罚你才能长记性。”
顾年遐跳到他身上,两条长了许多的腿盘在他腰上,眨着眼睛问道:“你要怎么罚我啊?”
“不能打屁股。”晏伽说,“要不然你太舒坦。”
顾年遐一撇嘴,脸埋在他领口:“可以打的……”
晏伽把他往屋里一扯,确信这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只锁了门,又落下了床帐。
“这屋里春风吹来得早。”晏伽轻轻按住顾年遐的脖子,俯视着他,“春水怎么也这样多了?”
顾年遐别过头,难耐地扭了扭尾巴:“谁让……你一直亲我。”
“不是说得罚你吗?”晏伽掰正他的脸,“自己过来亲亲我,我高兴就不罚了。”
顾年遐倒不怕他罚,亲一亲自然还是很乐意的。他凑过去温吞地亲吻晏伽的脸,接着又移到嘴唇上,很生涩地碰着。
很快,愉悦的捣年糕声变得有些凌乱,小白狼口中渐渐变成了讨饶的话,晏伽被他这样子哄得心满意足,晃了晃小狼崽,问道:“撑不住了吗,年年?”
捣年糕时,年糕自然也会有些耐不住。实在受不了,于是开口求饶,叫他停下。
晏伽不为所动:“你这样我怎么停?”
屋里点着炭火,暖意很足,顾年遐被他激得不得不凝出了许多冰魄,剔透的冰花落在小狼圆鼓鼓的肚子上,很快又化成水,最后实在分不清那些水各自都来自何处了,晏伽逼着顾年遐说清楚,然而小狼晕头转向的,也讲不明白。
晏伽就是故意的,他是个坏透了的人。
“冰化了。”顾年遐小声说,“尾巴都湿了……”
晏伽捏他的耳朵问:“你说,真的只是冰化了才湿的吗?只是些许冰凌,化开会有这么多水吗?”
顾年遐的尖牙咬了咬他的手腕,很小声地求他:“不要、不要按。”
晏伽抱着小狼亲吻,爱不释手,问他究竟想要什么。顾年遐卷紧尾巴,溃不成声:“要你抱着我……”
【作者有话说】
晏哥:时常不知道自家小狼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算了先宠吧。
第123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晏伽是在第二天才看到顾年遐身上的伤,他醒过来之后,按着对方肩膀和腿上的痕印细数,忽然发现有些应该不是昨晚留下的。
他愣住,然后捏了一把顾年遐的尾巴根:“这怎么弄的?”
顾年遐的衣裳松松散散的,雾影纱半掩着雪原,开了几簇茫茫冰雪里最扎眼的红梅花。
“没什么,打架留下的。”顾年遐钻进他怀里讨摸,“我全都打赢了。”
晏伽坐起来,掀开他衣服,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处不可能是自己昨夜折腾出的伤痕,顿时睡意全无:“你回去这些天,是去打架了?”
顾年遐趴在他旁边,两条腿悠闲地翘起来晃:“顾氏并非只有我们蘅宫一脉,山下的林间、草原和深谷中都有狼族聚居,迩卓和君轻就是从那里来的。狼族新王即位,照例要去巡视领地,少不得会有其他狼族不服气,他们会来挑战我,试图夺取狼王之位。”
“你怎么不告诉我?”晏伽越想越气,下手打了一巴掌,立刻被小狼尾巴裹住了手,“谁知道你回去是跟人打架的?”
“要是告诉你,你肯定要和我一起去的。”顾年遐说,“我不想让你和我同去。”
晏伽眯起眼:“为什么?我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顾年遐蹙起眉毛:“自然不是,他们知道你是族长夫人,又生得这么好看,肯定会来抢你。虽然他们都打不过我,但我也不想让其他狼打你的主意,连看都不想让他们看。”
“不得了了。”晏伽直摇头,“狼王殿下太不得了了,如此霸道,巧取豪夺。”
早知道昨晚就不该把小狼折腾得那么狠,今早再看见这一身伤,晏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让顾年遐在自己腿上躺好,慢慢地给对方疗伤,动作很轻缓,没有让小狼受太多罪。
“但是下一次就可以带你去了。”顾年遐又说,“没有谁再敢来挑战我了,下一次巡视领地,我要让他们都看看你。”
晏伽翘起嘴角,笑着叹了声气:“好吧。”
顾年遐翻了个身,仰面看着他,指尖碰了碰他的脸:“昨晚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的……你说支撑不住就要喊救命。”顾年遐小声说,“我一直在喊,可你都不停。”
晏伽哪里晓得他是这样以为的,不禁笑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下来,又抓着小狼的耳朵揉搓,说道:“下次不要这样叫,我听你说这话自然停不下来,你得叫些别的。”
顾年遐好奇:“叫什么?”
“你只消这样说——求我再快一些,再用力些。”晏伽说,“这样我很快就能停下了。”
“真的吗?”顾年遐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真的。”
顾氏那些小辈说要到越陵山过年,竟然真的来了一箩筐狼崽子。晏伽还没进饭堂的门,就听见里面闹得几乎要掀屋顶。
推开门之后,他只觉得一屋子都是人,还有各色长着狼耳朵的俊俏少年,那吵闹声直往他脑仁里钻。
林惟竹正在和几个顾氏的小狼同辈推杯换盏,只不过半天的工夫,她就教会了这些狼族如何划拳喝酒,又拉上三四个同门一起,闹得不亦乐乎。
晏伽在几乎震聋他的笑声中找到了苏获,一身冷汗地问:“臧长老呢?”
“出去了,怎么?”
晏伽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些:“没事,我以为她老人家被你们气死了呢。”
不过他好歹是叫这些人消停了点,以免臧长老回来后勃然大怒。
晏伽左右寻不到怀钧,问了林惟竹才知道,怀钧自回来后便闷闷不乐,整日不是独自在窈竹峰修炼,就是和甘氏兄妹商讨剥除碎片的法子,比从前还沉默寡言了。
“师兄,小年怎么没来?”林惟竹看了看他身后,“怕不是累坏了?这一月来他每日晨起都跟我去映流谷,到处攀山钻草丛去采药,小爪子上磨得全是伤口。”
晏伽淡淡点头:“我知道,我看到了。三天前我已不许他采药了,架不住他找机会就偷偷去。”
林惟竹低下头,对他说道:“师兄,我将师父留下的法术心经整理了许多,四月前若能三眼全开,或许你也不用受太多痛。”
“我不怕疼。”晏伽道,“区区一个小碎片,我都不放在眼里。”
顾年遐一到冬天就穿上了晏伽给缝的耳套,尾巴也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显得多此一举,但他就是爱不释手,根本舍不得摘下来。
“年遐,你不热吗?”顾君轻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问他,“这儿可比不周山暖和多了。”
顾年遐摇头:“不热,这是晏伽给我做的。”
顾君轻疑惑:“和谁做的有什么关系?”
顾迩卓在一旁颇为无语:“他的意思是告诉你,这是晏仙师专门给他缝的,礼轻情意重——这都不懂。”
晏伽还带着顾年遐下山买了新衣裳,量体裁衣,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顾年遐外面套一件白绒马甲,里面月银色的云纹对襟长袍,衬得他高挑好看。那袍子下摆还贴心地给他留了尾巴伸出来的地方,平时用马甲一遮,根本看不见。
顾年遐回蘅宫一趟,把先前送给晏伽的赤云长袍也带来了,不过这衣裳实在招摇,晏伽也只在除夕和初一那两天穿了穿,便又洗干净叠好放回箱子里,说是来年继续穿。
“明年我送你更好的。”初一那日的小聚宴饮,顾年遐咬着晏伽的耳朵说悄悄话,“蘅宫里还有很多,每年都可以好几身换着穿。”
帝女酿的后劲儿大,晏伽回山塘的时候都有些醉眼朦胧,被顾年遐扶着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到暗香浮动的腊梅,喃喃道:“今年是个好年吧。”
他忽然想到从前有一年除夕,越陵山也下了这样大的雪,乐佚游和其他几位长老领着众弟子在拜月顶开宴,众人在雪中许愿,都各有所求。晏伽还记得那年自己也许了愿——年年岁岁,皆如今日。
但是他那些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他是一个命大的人,却绝不是一个命好的人。
林家的人送了许多新打的年糕上山,晏伽给顾年遐蒸了一碟,看着小狼很好奇地尝味道,忽然问:“年糕好吃吗?”
顾年遐咂咂嘴:“好吃。”
晏伽:“你林姐姐家里人亲手打的,很筋道,我过去也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