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叨捞
县衙大堂,衣着朴素的农妇没怎么敢细看腐烂的尸身面容,但尸体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决计不会认错。
农妇表情平淡,准备领走尸体下葬。
捕头大声呵止:“那怎么行!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要等仵作验过尸后才能盖棺定论。那日是谁和你说的亲眼目睹王五被妖兽吃了?”
王氏一双无神的眼睛陡然睁大,后知后觉地惊呼告状。
县衙公堂,李四被押来。
明镜高悬,坐于三尺公案之后的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威严森然:“大胆!竟敢诓骗本官!”
李四诚惶诚恐地扑通跪下:“小的万万不敢啊!”
县令眼色一扫,捕头会意掀开裹尸布,死不瞑目的尸体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眶。尸身完整,显然不是从野兽肚里挖出来的。
李四吓得连连磕头:“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张三!张三告诉我的!”
不出片刻,又命人将张三拿来了。
张三面色苍白,一进来就被青石台阶绊得摔了一跤,颤颤巍巍跪在堂前,一眼也不敢瞧身侧的尸体。
县令又一拍惊堂木:“你看看这具尸体眼熟吗,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张三的声音支离破碎,不停哆嗦着:“我和王五一同赶山,那恐怖妖兽追着他咬,我不敢多瞧就跑了。想来是王五逃跑躲避时一不小心没看路,摔进了水里。”
捕快怒喝一声:“张三,仵作已经验过尸体!王五的肺里没有水,身上也没有撕咬的痕迹,他既不是被狼咬死,也不是淹死,而是被人从身后用斧子一类的锐器劈死,才被扔进水里的!铁匠铺说你两月前刚买了一把斧子,半月前声称砍坏了又买一把,我就想知道你砍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杀完人后慌慌张张把凶器也一同丢了毁尸灭迹,非要我去把水潭抽空把证据放到你面前,你才肯认罪吗!”
眼见脱罪无望,张三霎时间痛哭流涕:“……大人明鉴,小的也是为民除害啊!他活该!要不是他我的云云也不会死!”
一直处于旁听证人席的白祁陡然拧起眉头,抬眼审视堂上被告的样貌,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云云是谁?”县令问。
师爷小声提醒:“他女儿,今年山祭时添的女童。”
县令大惊:“怎么还献祭上活人了?!”
师爷:“稍后再与您细说,先审案吧。”
县令清了清嗓子:“张三,你且继续交代。”
张三一边哭一边抹袖子:“王五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到处占便宜,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就没跟他多计较。但今年收成不好,本就人人自危,赋税都交不上了,自然也没便宜让他占。他一气之下,竟然提出要向山神献祭童男童女!他孤家寡人一个,当然说得出口了!本来是没多少人同意,但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就……唉,我那时也是被鬼迷了心窍,抱着侥幸的念头,家家户户那么多小娃娃,抽签未必就会抽到我头上……”
县令勃然大怒,啐了一声:“这种无凭无据的鬼神之说也信!”
张三明白在劫难逃,全盘托出。
“我本是死也不肯的,架不住左邻右舍日日夜夜的劝,说我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再说了,云云只是个女娃……那场山祭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我家那口子天天哭,夜夜哭,愣是把眼睛都哭瞎了!一日我与王五赶山偶遇,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他!他还没完没了地说就是因为我献祭的心不诚,所以山神才不肯显灵庇佑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以为我就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白祁眉头紧锁,内心矛盾重重,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云云还活着。
认罪画押退堂之后,县令犯难嘀咕着:“那些愚昧的村民,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又当如何惩戒……”
师爷踌躇着劝:“大人,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啊……”
第89章 万物有灵
白祁原路返回,刚抵达山脚下的村庄,便望见一阵滚滚浓烟直冲上天,顿感不妙。
嘈杂的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像一根根断针刺入耳中。
“我就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比去年还差!原来是祭山神的童女忤逆天命,私自逃跑了!要不是正好在山脚下被人撞见,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回可得把她绑好了,她就是再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山神的怒火!”
“走,去把那只大畜生也抓了一块儿祭天!”
白祁拖着未愈的病体,疯了一样冲烟雾升起的地方奔去,甩开身后的流言蜚语。
临时搭建的祭台前人头攒动,每家每户都必须为火祭这一神圣仪式献出一份心意。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抱着干枯的木柴,仿佛一具具僵尸,缓慢而木然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他们奋力将柴火抛到台子上,或义愤填膺地啐上一口,或残存着一丝未泯的良心,不忍直视背过身。
身形狼狈的女童被绑在祭台正中央,原本就褴褛的衣衫被紧紧束缚的麻绳磨得更破了一些,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不,她绝不甘愿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女孩目眦欲裂地瞪大双眼,俯视着这一群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她的嗓音沙哑震颤,对着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
“你们这么做是错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祭品!赵叔,你不记得了吗,去年小豆子溺水,是我把他拖上来的,你还说过宁愿把自己的寿命换给我!你们快点醒醒啊!我才不是什么祭品……我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我叫……云云。”
说完这些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之后,嘶哑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无力地垂下头。
可惜,女童的这番肺腑之言并未唤起多少人的良心,反而火上浇油。
人们更急迫地交头接耳,笃定女孩正是中了邪,才会这般无礼目无尊长。赶紧烧了她,烧去所有罪孽,上苍才会饶恕她赐她新生!
“毛毛……毛毛……”
正午的烈日烤得女孩唇干口燥,汗珠沿着额角不停滑落,一股沉重的眩晕感压着她往下坠,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谁在对着她耳语。
“毛毛都知道保护我……你们这群烂人!”
“毛毛……都要变成刺猬了……不要再扎它了……它也会痛的啊!”
“时辰到!”
祭司一声令下,捻起一把符纸,点燃手中的引信。轰的一声,血染的符咒瞬间被明亮可怖的火光吞噬,随后,投进堆积如山的柴火堆中。
焦黑的木炭滋滋作响,火苗迅猛向上攀延,眨眼间就要烧到女孩的脚掌。
好烫。好烫。
仅凭着最后一丝顽强模糊的意志力,女孩不断用瘦骨嶙峋的脊背蹭着柱子,拼命往上缩,躲避烈火的灼伤。
但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再努力也微乎其微。
忽而,一阵狂躁的大风袭来,哀鸣呼啸着吹熄了祭台上的大火。
带着余火的残缺符纸如落叶般被风卷起来,继而又诡异地射向四方,迸溅的火星子直直蹦到围观者脸上。
一时间,人群中尖叫声四起,混乱不堪地你推我搡。
隐在这阵有如天助的妖风中,一个身姿飘逸的男子趁其不备来到了祭台上,为昏迷不醒的女孩解开松绑。
烟雾散去,人们得以看清局面,祭品被人拐走了。
“谁?是谁胆敢劫祭台?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不怕遭天谴吗!”
男子轻嗤一声,不屑一顾:“尔等草菅人命,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我倒要看看天雷是劈你还是劈我。”
人群闹哄哄的,炸开一片骂骂咧咧的粗言秽语。
眼见一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恶战即将不可避免,白祁做好了以一敌百的最坏打算,但突然间,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涌来,立刻扭转了他的颓势。
“你们这群愚昧至极的刁民!竟然还敢火祭活人,是谁提议主使的,一个都别跑,都跟我去衙门陈述罪状!”
捕头按着佩刀,正义凛然地怒斥,除了几个醒目的身着奇装异服的祭司被官兵按倒在地,其余的泛泛之辈,能跑的都跑了。
一名妇人由衙役搀扶着,步履蹒跚,缓缓走近。妇人紧闭着双目,悲戚地不断唤着:“云云……云云……是娘来晚了……娘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没有得到回应,那颗饱经风霜的破碎的心顿时万念俱灰,两行热泪从眼中潸然落下。
白祁赶忙将不省人事的云云交到妇人手中,告诉她云云还活着,用她的手去触摸女孩的鼻息,平稳而安定,只是暂时昏睡了过去。
妇人双肩颤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捕头在女孩人中抹了一点刺激的香料,女孩霎时从昏迷中苏醒,唇色苍白,但双目重新焕发了神采。
母女重逢的感人场面没持续多久,女孩焦急地扭过脸,对着白祁恳求:“毛毛……快去找毛毛!救救毛毛!”女孩积蓄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毛毛为了保护我,为了引开追杀我们的人,转过身冲进人群抢夺他们的武器,舌头上全都是血了……”
……是它把别人给咬了,还是被兵器划伤了啊。
白祁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还能去救身形比他大好几倍、一口能吞两个他的大黑妖狼。
不过他当然不会推辞,马不停蹄再次踏上征程。
按照云云记忆中最后分别的方位,以及沿路被踩踏折弯的草跺,白祁一路向深山而行。
不多时,他远远看见一群瘫倒在地的暴民,刀枪剑戟横了一地,地上泼洒的鲜血不知道是狼的,还是人的。
明明远看很清晰,走近了,却被一大片浓重的黑雾朦朦胧胧地笼罩着。
白祁没有犹豫,走进雾中。
这一走,便像是误入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感知不到时间流逝。
一团似真似幻的黑影围绕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一会儿飞到他头上,一会儿钻到他脚下,仿佛一个调皮鬼戏耍捉弄着他。
白祁几次朝着那道虚无缥缈的黑气扑过去,指间却什么也抓不住。一直扑到精疲力尽,被排山倒海的倦意击溃,倏然沉沉倒下。
当白祁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时,那片诡异的浓雾消失了,山间秋高气爽,悦耳的鸟鸣声从低空掠过。
白祁呆呆地望着飞鸟,低下头时,看见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剑。
虽然这是他必不离身的家传宝剑,但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奇怪。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越是去想,越是遁入死穴无迹可寻。
白祁拔出剑,又归鞘,注意到自己手心沾上了一块黑色污渍,怎么擦都擦不掉。
简直就像是活生生长到了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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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就晚了这么一小会儿,这獦狚的三魂七魄都被打成弹珠球了。”
“别废话了快捡吧,跑远了跑丢了回去怎么交代。”
两位上仙用仙术将整座山翻找一遍,揣着一颗颗灵珠子,凑到一块对数。
“你那儿有几个?”
“五个。”
“……那我这儿怎么只有四个?”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算了,那么个魔种,少一脉恶魄也少些作恶的气性。”
“问题是少了那一魄,咱还能给它拼回去吗。”
“先拿回去让女娲娘娘补补看,不行就再找后土要两块泥巴偷偷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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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白祈在家中整理物件,在一个小方盒里翻出一颗小小的乳牙,是他小时候养的小狗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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