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凛春风
赵钦过来替他打开车门。
天色已经变得浓黑,头顶密云遮月,吹来的山风也有些微冷,像是阴沉沉的要下雨。
凌然缓缓吸了口气,准备朝着餐厅内走,赵钦忽然问道:“凌先生,需要我陪您一起进去吗?”
凌然摇摇头:“不用了,你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我等会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他不知道这顿饭要吃多久,所以不想让赵钦在外面等着。
赵钦走是不可能走的,温和的笑了笑:“江总交代过了,您身边不能没人陪着,我还是跟您一起进去吧,您要是觉得实在不方便,我就在房间外面等着不进去,这样有需要的话您可以随时叫我。”
要是真的让凌然自己进去了,江总回来知道了他也就完了。
赵钦坚持要陪凌然一块进去,凌然最后妥协道:“好吧,那你在房间门口等我就好,我会尽快出来的。”
本来也就没什么好再说的,凌然决定速战速决。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内,服务生带着两人来到包厢。
进去之前,赵钦小声对凌然道:“加油。”
凌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推开面前的房门,提着一口气踏进去。
里面是张很大的餐桌,上面已经摆了几十道菜,凌父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凌母和姐姐凌沫。
寿星还没到,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这么久没见,凌然站在门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面前的三个人看起来都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尤其是凌父,头发竟然已经白了大半,像是经受了不少磋磨,变得有些老态,凌母也不再向之前的容貌迤逦,面带沧桑。
看见凌然进来后,桌上三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停下筷子尴尬的笑起来。
凌沫最先过来迎接凌然,说道:“小然来了,快过来坐,怎么还傻站着呢,我们等了你好一会了,你再不来菜全都凉透了,我们才刚准备动筷,还没开始吃呢,都等着你呢。”
话这么说着,凌然眼睛又不是瞎的,那只澳龙都已经被吃了一半了。
不过也是无所谓的,他今天吃了很多很多蛋糕,现在肚子一点都不饿。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凌然没看见凌溯的身影,还觉得有点奇怪。
今天家里人来的这么齐全,竟然会独独少了他。
凌父尬笑两声,端出一副慈父的姿态和语气来:“小然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家里人当然是专程出来给你过生日的了,这不担心你作为公众人物在外面吃饭会觉得不方便,我们还特意挑了个离市区远一点的餐厅,这里人少,不会有人认出来你,你放心。”
这话说得貌似体贴,但凌然还是察觉到些异样气息。
什么时候他的需求会被家里人重视过呢?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凌沫已经拉着凌然在位置上坐了下来,她算是家里对凌然态度最温和的人,此刻却也开始沉不住气了:“小然,你知道大哥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凌然蹙了蹙眉,自从上次凌溯追到秦诚月家门口之后,他确实没再有过凌溯的消息。
凌父面色一凛,呵斥了凌沫一句:“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你提他干什么?”
凌沫心有不甘:“爸,大哥都被人搞到牢里去了,你难道真的打算坐视不理吗?小然要是有办法救大哥的话,我为什么不能提?”
凌父猛地拍了下桌子:“小然才工作多久,他能有什么办法?那个逆子自己做错了事,有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我一直告诫他不要那么心焦气燥,行事一定要万般小心,结果呢?他把自己赔进去了不说,现在还把凌氏,把家里害成了这副鬼样,家里的房子都已经卖了还是填不上这个窟窿,你还想让小然怎么做?!”
包厢内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凌然没想到凌父竟然会这样为他说话。
凌沫有些忍不住急躁起来,扬声道:“我明明都跟你解释过了,大哥是被人陷害的,是江家人故意要害他,他能怎么躲避?他不也是为了家里好吗?不信你问问小然,小然肯定也会相信大哥是清白的。”
凌沫说完便目光恳切地望向凌然:“小然,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凌然抬眼,看了看桌上另外三人的眼神,他们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救命稻草,看过来的视线热切希冀,在等待从他口中说出什么救世主般的话来,就连凌父的眼睛里都饱含着情感。
被他们这样注视着,凌然不仅觉得异常不自在,还从心底里弥漫上一股无可比拟的悲哀。
他就算再傻,反应再迟钝,现下也看出来了。
刚才凌父和凌沫是在他面前唱双簧,目的是为了让他也觉得凌溯可怜,答应想办法救他。
心脏被重重敲击了下,凌然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胸腔内的氧气渐渐恢复丰盈。
他说道:“犯了错误,就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不管犯错对象是谁。
此话一出,就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另外三人表情明显僵住,缓了十几秒才像是听明白了凌然的意思。
凌沫不敢置信道:“小然,你在说什么呢?那是我们的大哥啊,难道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你不是新闻台的主播吗?你既然能煽动舆论给一个人定罪,也能想想办法帮帮大哥恢复清白的吧?你,你怎么能说大哥是活该的?”
凌然眼睛轻轻眨了眨:“新闻不是煽动舆论,是让公众有知情权,焦点视线不太适合播这样的内容,如果需要的话,我或许可以联系法治在线做一期经济犯专题。”
“经,经济犯?!”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说你自己亲大哥是经济犯?!”凌父彻底撕开了伪善的假面,手中的筷子直接迎面丢了过来,“我就知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亲人进了监狱还在外面说这样的风凉话!我把你从族谱上除名看来没做错!你根本就不配做凌家人!”
凌然避着身子躲开,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仿佛对于凌父的恶语相向已经没有了什么伤心的感觉。
他喃喃道:“哦,原来已经被除名了啊。”
那他今天晚上就不该再跑过来的,白白浪费了时间。
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
凌母这时候才有些着急的开了口:“小然,你别理会你爸爸和姐姐说的话,其实我们今天叫你过来并不是为了你哥的事。”
凌然想,那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给他过生日的。
然后凌母就继续道:“你之前打过来的钱是什么意思?别管你爸爸的想法,难道你也从心底里想跟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吗?”
凌然没说话。
啊,原来是为了钱啊。
凌父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像是又恢复了那个冷漠严厉的父亲形象:“想彻底断绝关系也可以,那么点钱肯定是不够,你起码给家里拿出来三千万,这也算是家里把你养到这么大的一点报酬,不算过分。”
凌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数额:“三千万?”
“这已经是少算了的,如果你能乖乖回家跟秦家联姻,那不还钱也可以,”凌父理所当然道,“我可以当作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秦家也不管凌氏破不破产,你算是走运,秦家那小子喜欢你,不在乎你有没有被退过婚,你以后继续干主播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也可以。”
凌然指尖有点发颤:“我不愿意。”
“好啊,那就还钱,不能把你卖出个好价钱,起码不能让我和你妈赔本吧?”凌父看着凌然的眼神有些贪婪,“反正你不是又自己在外面找了个有钱人?够不够有钱到为你掏出来三千万?或者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你男朋友开口,那我来说也可以。”
“他不会给你们这笔钱。”凌然语气轻缓,却极其坚定。
他一定不能让这群恶鬼缠上江先生。
“小然,你怎么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凌母皱着眉说道。
“我之前好像就听大哥说过,你是不是早就跟人家谈了?”凌沫逼问道。
“他是海市人,还是北市的?港门的?有钱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你现在倒是有资本,”凌父轻蔑说道,“这年头,就算是在外面找个女表子也要付点女票资吧。”
凌然眼眸微微瞪圆了些,他虽然在竭力隐忍,但是被人像个商品一样用这样侮辱性的话语评价,还是会让他心绪难以遏制的低落难过。
尤其说出这样话的,是他生理意义上的家人。
“我已经把这些年的抚养费还给你们了,并且我也不在凌家的族谱上,根据《社会公约法》和《Omega保护条例》,我可以不再对你们进行赡养义务,”凌然轻轻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瓣,“今天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刚才你们的要求我也一个都不会答应。”
说完,他转身就迈步朝着门边走。
身后传来凌父怒不可遏的吼声:“你他妈的怎么讲都讲不通是吧?信不信我把你被人包/养的事曝光给其他家媒体,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在江舟混!你觉得你还能上得了电视,当得了主播吗?!”
已经走到包厢门边的身影顿住了片刻,凌然转过身来,轻声说道:“那我会告你们诽谤,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恰好,我知道怎么能让情节变得更加严重。”
“这是我的专业。”
凌然已经伸手去拉开包厢紧闭的大门,坐在桌前的凌父怒火攻心,一张脸色憋闷的铁青,额角暴起的青筋像是快要崩裂开来,血溅当场。
他一手抓起桌上的空酒杯,扬手便狠狠朝着门边的方向怒掷过来,同时拔高了音量大声震喝道:“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你给老子滚……”
话音未落,那个酒杯眼看着即将砸在凌然的脑袋上。
包厢的门适时被人拉开,凌然头也没回走了出去。
背后是玻璃酒杯砸到地上响起的稀里哗啦声,以及被关在了门内言语歹毒的啐骂。
凌然像是刚刚打了一场疲惫不堪的战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现在是心脏麻痹的行尸走肉,低垂着眼眸,一张小脸有点苍白,不声不响的朝着餐厅外走。
赵钦也没说话,跟在他身后。
来到餐厅门外的时候,夜风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大。
远处是在黑夜中迷蒙不清的高山,黑压压一片,快要将头顶的乌云都遮住。
有细弱的雨丝随风被吹到脸颊上,冷冰冰的,温热的躯体仿佛也快要被冻僵。
没带伞。
凌然在走下台阶的时候,雨势忽然变得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砸在头发上,脸颊上,身体上。
“凌先生,您先在这等一下吧,我去跟餐厅里借把伞,雨有点大,您要是淋了雨可能会生病的。”赵钦有些焦急的说道。
凌然已经下了台阶,仰起脸,看了眼正在落雨的黑夜。
头顶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赵钦看见他停住脚步,赶紧转身回到餐厅内借伞,他们的车停的有点远,要是这样走过去非得全身都淋湿不可,他身体素质倒是还好,皮糙肉厚的淋场雨也没什么。
但凌先生是娇贵的Omega,不能吃苦。
赵钦走后,凌然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他低着头,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任由雨滴尽数落在身上。
好像也没有感觉到很冷吧,只是眼眶不小心有点酸,鼻尖有点涩。
走出去没几步,凌然觉得自己好像眼睛被雨淋湿了,眼前有点模糊。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外面的西装裤已经被雨水溅湿了些许,却毫无退让之意。
像座来到他面前的山,能将他牢牢挡住。
又仿佛不是错觉,因为头顶没有雨滴再降落下来。
凌然缓缓抬起眼睛,湿漉漉的小脸仰起来看。
是一把黑伞把他从头到脚笼罩住了,耳边只有劈里啪啦的雨声争先恐后砸在伞顶。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撞进一双又深又沉的眼眸里。
远山骤雨,这是一方能把他完全容纳进去的安全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