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留
二人在苦甘花海中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月色如同水银一般流淌,花海静谧地绽放摇曳,幽香传出很远,耳畔是清风与不知名小虫的短促叫声,谁都没有说话,心神沉浸于安宁的此刻。
秋亦觉得即便千载过后他再回首,这一幕依旧会鲜活浮现在他眼前。
离去时,秋亦回首又看了一眼那片美丽的花海,和师尊一起踏向黑暗的小路,他问:“它们会盛开多久呢?”
虞观淡淡回答他:“今夜过去就会全部衰败了。”
秋亦道:“花期好短。”
又漂亮又短暂。
“不,”虞观道,“是因为我见到了它们。”
苦甘花会等到种下苦甘花的生灵看到它的花朵后衰败、死亡,第一株苦甘花是少时虞观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一片的花海也由此而生。二十多万年后,虞观再一次见到它们,它们的生命便已经走向了最后的倒计时。
秋亦觉得可惜。
他又想起虞观被塑造成空旷雪域的洞府,觉得虞观好像不是那种喜欢栽种、呵护花朵的植物爱好者:“当时师尊你为什么想要种花呢?”
虞观道:“苦甘花会根据人对自身经历的情感而开出不同的花,即苦花和甘花。我偶然得到花种,有些好奇。”
遥远的时光之前,山峦未成、低谷未现,这里还只是一块普通荒地,少年虞观种下了那颗平平无奇的种子,他对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怨恨,也没有喜爱,不由得好奇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花,会是苦花与甘花各一半吗?
“那开出来的是苦花还是甘花?”隔了很漫长的时间,他的弟子向他提问。
虞观只是道:“既然被你看见了,那就是甘花。”
-
回到屋中,秋亦将钥匙分了一把给虞观。虞观接过后将蒙了一层灰的临时住宅清理了一下,秋亦则被他赶去修行。
不知道是否是刻意安排,卧房里摆放了两张床相对,各占了一半空间。秋亦很是满意,坐到一张床榻上,取出剑鞘中安分了许久的昭时剑放于交叠的双腿之上。
剑上那道划痕已经留了一个月了,秋亦拂过昭时剑,它仿佛也知道秋亦接下来要做什么,喜悦地发出一声铮鸣。秋亦腰间,乾坤袋自动敞开,郑润所用的玄阶中品黄铁链锤、一些提升法宝品质作用的各色灵香尽数飞出。
这些材料被包裹在灵力塑造的光球之中静静漂浮在空中,灵光闪烁,黑暗的屋子也被照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们会被秋亦一个接一个地投喂给昭时剑,然后再被炼化吸收,成为昭时剑摆脱黄阶,晋升玄阶的台阶。
包裹青蓝紫三色灵香的光球首先被牵引,昭时剑坚硬的剑身上漾开水波,光球没入其中,璀璨的白光绽开。
虞观无声无息进来,丝毫没有惊动沉浸于提升武器的弟子,他看了片刻,将窗户打开,薄凉月色与晚风一齐流淌入屋内,屋外被虞观刚刚布置下的阵法也已经启动,无人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天际的昼阳永恒不变地升起,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落到凝神静气秋亦身上,也落到他膝盖上的剑上。
此时大大小小光球已经尽数消失,昭时剑剑身上的划痕消失于无形,它通体散发着一种含蓄内敛的银白光芒,子夜般漆黑的剑柄上,似叶脉又似日光的纹路像是花朵一样生长、绽放,秋亦的手再一次拂过剑身,银白的光芒随着手拂过而彻底收回剑内。
昭时剑沉寂下来,看上去又是平平无奇了。只有握住时,方能感受到这把黄阶中品的剑之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有惊天动地的变化悄然发生。
秋亦呼出一口浊气,将昭时剑收起。
等到昭时剑彻底消化完,应该能晋升玄阶。
这段时间内,以防能量流逝,秋亦最好不要再动用昭时剑。这对秋亦来说无疑是危险的,所以他在灵舟上一直未让昭时剑晋级,就是担心会有需要杀敌的时候。
现在他是崇山书院的弟子——虽然只是杂役弟子——背靠大树好撑腰,影楼刺客就算追到这里也要先突破其他人围截,秋亦比较放心。
简单用法术洗漱了一下,秋亦与虞观一起用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约莫是虞观动手做的早膳,感觉坐了一夜的心神都被治愈了。
辰时还未过,秋亦拿出崇山书院身份令牌看了一眼,作为杂役弟子,他每日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今日便是清扫古拙院。
秋亦想起什么,问虞观:“师尊,你也成了杂役弟子吗?”
柳湛的说法是他的决定就是虞观的决定。
虞观道:“是。”
秋亦有几分微妙的心虚。
他把天上的霜月拽下来,结果让霜月陪着自己来尘埃里打滚。
如果继续细究发散,那么无论是洗手做羹汤,还是当杂役弟子,好像都是因为他。
师尊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形象完全是被他这个弟子一手败坏的——
秋亦意识到这点,心里发虚,稍稍移开目光。
虞观洞若观火,就算不知道秋亦内心想法的具体内容,也能大致看个七八分。
“秋亦。”他忽然唤了一声弟子的名字。
秋亦手抖了一下,眼睛睁大,看向虞观,仿佛有电流顺着意识窜入心脏、四肢,激起一阵战栗。
虞观很少、很少喊他的名字。
这说起来有点离奇,但事实确实是如此。虞观本就相对而言比较少言寡语,与秋亦说话时,又总是单独的、离得很近的,用不上正式的喊名讳。
虞观接着道:“你无需在意,我虽然是你的师尊,但现在更是你的同伴。”
少年人扬眉,稍稍靠近些让秋亦看自己的样貌,银灰的眼眸像是一不小心便会深陷进入的厚重积雪,他提醒道:“至少,过去身是这样,过去身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
秋亦看着对方与自己同样年轻、略带青涩的脸庞,迟钝地点了点头。
虞观微笑,又告诉弟子一件事:“而且我以前也做过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头再做一回。”
之前的困惑刹那得了解答,他的师尊以前果然来过崇山书院!
秋亦想了片刻,忽而又皱眉道:“我有师祖吗?是崇山书院的吗?”
虞观伸手点点弟子的额头:“没有。”
“你没有师祖。”他道。
只有我。
-
虞观要去的地方是崇山书院的藏书阁,他先带路将秋亦送到古拙院院门口,然后才与秋亦道别离开。
院门四角屋檐翘起,屋檐下挂着写着“古拙院”的牌匾。秋亦拿出弟子令牌,让外面拦着的法阵感应好后几步穿过阵法,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院门。
这里似乎久久无人来了,庭院荒芜,一株粗大的菩提古树遮蔽了道路,紧闭的正屋透着没有生气的冷清,青砖地面上堆着厚厚的一层落叶,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朱红瓦檐下,一只熟悉的老黄狗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你好啊,小家伙。”
它的声音就像是外表一样苍老。
秋亦昨日才看过它瞬间压制红香的战斗,即便对方是熟悉的土狗样貌、和自己师尊好像是旧识,他也不敢大意,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你好。”
似乎只是想要简单地打声招呼,老黄狗阖上双眼,没有再说话。
秋亦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院落很大,使用除尘诀太消耗灵力。这个时候,那些战利品格外好用,秋亦抬手取出几道清风符,灵力注入,天地间的阵阵清风响召而来,卷起灰尘与落叶,火符化作火焰将垃圾烧毁得一干二净,接着水符清洗地面,最后再次以风符吹干庭院。
一整套流程下来,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老黄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一点蠢蠢欲动,它开口道:“虞——堕仙反正在散养你,你要不要干脆来我们书院?”
散养……这个词确实精准。
秋亦道,“我现在就是书院的杂役弟子。”
老黄狗:“杂役弟子还不算是正式弟子,往上的外院弟子和内院弟子才真正算是崇山书院的一员。”
秋亦不为所动,道:“可要再往上走就需要选择一位老师了。”
少年身姿挺拔,双目澄澈,语气诚恳,强调道:“我只有一位师尊。”
老黄狗摇了摇尾巴,晓得他的意思了,不再劝他,但是提醒道:“他已经太久没来了,现在杂役弟子也能修行外篇,你虽然是因为意外而来,被惩罚做四年杂役弟子,但是书院不会对你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你记得去藏书阁看看。”
“他”是谁不言而喻。
秋亦能感受到老黄狗的善意:“谢谢您。”
他转身要离去,一回头,就见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了,虞观站在门口,微微笑着。
第63章 外篇心法
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
秋亦下意识也对虞观露出笑容,走到他面前:“你没走吗?”
虞观看他,而后缓缓颌首,笑容收起,语气平平:“它都要抢人了,我又怎能离开。”
果然听到了。
老黄狗心想:真上心啊。
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居然会在多年后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难道小道传言说长者总是难逃溺爱弟子一辈是真的?
它年纪比虞观还大,此时被虞观看着,感觉有些不大自在,舔舔嘴唇,尴尬地默默地进了屋:“不和你抢。”
虞观给它留了面子,不置一词。
他对秋亦道:“现在不止招惹人了。”
秋亦:……
秋亦说:“师尊不要挤兑我。”
从古拙院离开,秋亦道:“外篇是什么?”
“崇山书院的心法简化阉割版本,全称是《三圣道解注释外篇》,全篇原为天阶上品心法,后来在第二劫末丢失了关键的几张内页,品阶下滑成了天阶下品。外篇只有玄阶下品,不过对神识的修养很有好处。”虞观道。
秋亦思索,原来是专门作用神识的高阶心法,怪不得当时红香蛊惑起方肃会那么困难。
心法可以兼修多种,既然老黄狗都特意提醒了,秋亦便与虞观一同往藏书阁去。
一路僻静,此时正是崇山书院弟子上课的时间,除了杂役弟子外,外面少有人行走。偶尔能碰见的外院弟子或是内院弟子三两结成小队,全副武装从致行堂走出,往书院外去。
就像每一个势力一样,崇山书院不会白白养着学员,杂役弟子有每天必须要完成的活计,外院弟子、内院弟子也有每月必须要完成的强制性任务。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已经运用很久的奖励制度,除了强制性任务之外,崇山书院弟子每接取并完成一个任务,都可以获得一定的贡献点,利用贡献点他们可以兑换书院内的各种资源。
秋亦看了眼外观漆黑深沉的致行堂,在昭时剑晋级完成之前,他暂时是不会离开这个安全壳去外界的,不过或许会有其他任务适合他。
藏书阁位于学堂正后方,行过林园拱桥,再穿过一排排庭院屋宅,就能看到立于山头之上的四层楼阁。其与致行堂的冷沉风格截然相反,通体由砖瓦红木搭建而成,屋顶铺就的是黄色、青色、蓝色等多色交织的琉璃瓦片,枣红柱梁上雕刻着莲花、菩提、笔墨等纹路,古色古香。
普一进阁,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位拿着晶片雕刻的福态老人、一位看起来是领了在这里值班任务的年轻外院弟子。
虞观将令牌给那位弟子看过,往书阁内部去。
而秋亦留下来,将身份令牌递过去,道:“我来取外篇。”
年轻弟子看了一眼秋亦身上新换的杂役弟子服,接过令牌,提起毛笔在上头划了两笔,墨色渗入令牌消失不见。他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蓝皮封面的崭新书册,与秋亦先前递过去的身份令牌一齐拿给秋亦:“这是拓本,无需归还,六个时辰之内会自动焚毁。书上有禁制,别动想要透露出去的歪脑筋,否则会死得很惨。如果有看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上课的六个时辰之内去学堂旁听,或许能对你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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