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沙雕
寰不紧不慢地收着床上那两张就算不收,也没人能看出什么意思的纸片,语气中暗含谴责:“进门为何不先敲门?何等失礼……”
康柯则惊喜于雅威的清醒:“你醒了?看起来……还挺精神?”
雅威狐疑地打量两个儿子整洁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裳,一丝不乱的长发,由于没有过往的记忆,不知道两个崽在死装这一领域上如何出神入化,于是产生了自我怀疑:
虽然刚刚用的能力应当是能洞察世界,但他没有记忆,万一用错了呢?万一他看的是什么幻觉,或者噩梦呢?
雅威像怒气冲冲闯进儿子房间,以为儿子在看管制片,结果却是在看微积分的老父亲,在儿子们谴责的目光中生出几分尴尬:“你们……呃。”
他定了定神,急中生智:“你们刚刚收起来的那两张纸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鬼界、死人?
系统在康柯的凝视中心虚地往雅威怀里一藏:“局……局长的神力还在呢,祂可以替我设下防护,不用担心泄密啊!”
康柯捏了捏鼻梁,倒是没再拒绝系统:“他在鬼界放了块切片,被熵增主动招安了。”
“但这也只能让熵增确信这个切片有忠于他的理由,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
寰毫不吝啬对于自己半身的赞誉:“院长的办法更好,他想迫使熵增亲自动手,创造一个死人,只有这样的死人,才能让熵增不会保持戒备。”
“……?”
员工们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清楚的?”
“什么创造死人?和卧底什么关系?”
“难道是我智商不够吗?听不懂稍微跳跃一点的故事?”
雅威抬起手,他的形象和气质就很有贤者般的威严,一下收住了员工们的窃窃私语。
他蓝得像海的眼睛看向康柯:
“他们说,你并非人类?”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我如果抚养过你,应当教授过你如何‘去自我中心’。”
“向另一个个体讲述故事时,你不应当预设自己了解的情报、心中掠过的思考——”
“……不必一一说出口,对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康柯的眼底掠过一丝怀念:“你的确教导过我这一点。”
雅威眼中带着鼓励:“你可以向你的同伴们重新解释这两张字条。”
康柯很吃雅威这套,寰则恶寒地打了个寒颤撇过脸。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事实:面对恶意时,他们享有着同样的思维;而面对善意时,寰显得更加无所适从。
但他仍然坐在原处,没有走开,垂着眼睫拨弄手掌心中的那两个纸团,听康柯将自己的思维尽可能地拆解开,一一向并非自己、因此无法心有灵犀地理解自己的旁人叙述:
“羌古说过,每一次地裂出现,都是因为不同世界间发生冲突。”
“这听起来不像天灾,更像是有意识地阻止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一旦放慢了节奏,哪怕是系统也能跟上康柯的思维:【谁会想阻止这种冲突啊……还得有这样的能力——嘶,寰?】
康柯微微颔首:“之前寰也解释过一句吧,地裂连接着鬼界。再加上我问寰‘卧底是谁’,他写得答案是‘鬼界’,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地裂是寰造成的,为了组织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掉下去的人会直接进入鬼界,由鬼界负责看管,整个鬼界可以说就是寰为了处理强行拼合而创造的“售后处”。
“而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凡是这种计划中的‘兜底环节’,或是核心的关键点,我都不会假手他人。”
和康柯打过无数年配合的系统,不由地将寰当成自己的宿主来设想了一下,瞬间打了个机灵,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么得出‘有切片存在’的结论的!如果是院长这种掌控欲过盛的抖S……呃,责、责任心很重的好院长的话,比起把兜底的事交给别人,他百分百会选择切个分.身出来,同时干两份活……】
不然他当初是怎么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被送回厂返修的?
系统的心因为社畜的回忆而感到苦涩:【那后一句被熵增主动诏安……哦,我懂了。】
虽然不擅长心计,但康柯设局时,时常也会同他分享思路。
其中总会被老生常谈的一点是:送到敌人手边的,永远不如敌人自己争取来的香。
“像朝辞那样主动投奔,很难打消熵增的疑心。”康柯沉吟着道,“这猫大概是在这一年间,逐渐摸清了我更倾向于设后手局,所以才主动跳进局里,想加快局成的速度,做引玉的砖。”
他这种设局的倾向其实还挺明显的。
比如当初伪装成对总局不满的院长,等待敌人主动联络;寰伪装成通缉犯,等待熵增自找上门。
就连之前设赛博卧底局的时候,他的计划也是让学生们先出人头地,等待各大军区和研究所们主动投来橄榄枝。
这种局的好处是,敌人总会对自己主动抢来的人削减戒心,很少去想“我抢来的猎物会不会是猎人”。
坏处是,要等太久了。
也难怪朝辞会主动入局,想催化速度。
“而寰之前默认过自己的卧底已经潜入敌人内部……说明这次引鱼上钩已经成功了。”雷文的思路也清晰起来,“原来如此……那寰说的,‘创造死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94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事上。
唯有雅威这位老父亲,因为不知前因后果,跟不上大家的节奏,索性开始思考之前神视到的画面:
如果他的两个养子真是那种关系,他该怎么做?强烈反对吗?
之前从病房里冲出来时,他的确是压着一股无名火,可现在打打岔冷静下来,他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恼火:
因为同性不该相爱?因为道德伦理?
他深入地探索自己内心对这两件事的感受,确定自己并不在意前一个问题;而对后一个问题,他有着异于人类的标准。
那他究竟为何恼火?
在场的两个养子哪知道他们的养父已经想到什么地方、甚至开始叩问内心了。
天知道他们目前也就只是习惯性地贴贴,闻嗅对方身上令灵魂感到完整和怀念的气息,偶尔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满足一下不方便对旁人施加的过激掌控欲。
因此寰还在贴心地替雷文解惑:“你认为上位者对什么样的人最放心?”
死人。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不会背叛。
哪怕宇宙中存在骨族、亡灵,人们仍旧更倾向于认为“死者没有危害性”,这一点甚至能在康柯的XP中体现出来——
他之所以认为白骨生花是美的、让他心动的,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白骨不会背刺、不会逃跑。
它会永远安静地呆在他为它准备的小房间里,成为他可以永远私藏、绝对掌控的宝藏。
他没在意众人因为这段“人物剖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所以,康柯的计划是:第一:迫使熵增亲自动手,创造这样一个能够让熵增全然放下戒心的死者。”
“第二:为了方便后续对熵增动手,要让熵增在杀完人后,把这个‘死人’继续带在身边。”
众人认为寰在说天方夜谭。
但身为亡灵法师的N却忽地明了了康柯的打算:“你想迫使熵增亲手杀死这个人,再将他作为傀儡带在身边?”
简述起来好像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这里面有好几处关键点,缺一不可,要同时达成。
这得要多少计划,才能引诱敌人一步步走上预设好的道路,达成如此精密的要求?
而更令人后颈发麻的是,当他怀抱着对这项计划的知情,再去审视熵增身边时,霍然发觉竟已经有这样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人站在熵增身边了——
【14580??】系统发出尖叫,【难怪!!之前每次能抓他,你都扯出一堆借口不作为,什么追踪行迹、了解敌人的计划,我还以为你在为放跑敌人而挽尊呢!】
他因“终于勘破真相”而激动了一阵,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等等,按他们刚刚分析的,这个14580最后得被杀死、做成傀儡……那、那他不是得因公殉职?】
“……”康柯没有说话,用富含暗示的目光看着系统。
系统茫然:【?】
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这、这个14580,该不会,就是我吧?】
“??”信息缺失的员工们又开始探头探脑地发表疑问。而系统始终盯着康柯,看他微微点了点头。
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康柯等候在尚未获得14580这个编号的预备役的宿舍中,向对方诉说了总局正面临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雅威的沉眠,极有可能是他造成的。”
“机动队需要一个来历完全清白、不会太起眼的人做线人。直接捏造一个虚假的身份,对敌人来说很容易辨识,所以……”
“我、我当线人?!”名为沈淡的预备役惊恐吸气,“我不行——我哪能——”
“不需要你亲自来做,”康柯解释,“我们只需要借用你的躯壳,会有专人来负责卧底的事宜。”
“至于你的魂魄,我们会伪装成疗养院的普通系统。”
“可……”沈淡焦虑得想站起来踱步,双腿却因为惶然而发软,“万一这计划失败了,我……”
“沈淡。”
一直站在窗边,用保持距离来削弱沈淡可能感受到的威胁性的红发军官站直身体,军靴踩着沉而稳的步子走过来。
沈淡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因为怯懦而遭受长官的呵斥责骂。
他心里乱纷纷地想着“我其实也很想做‘维护宇宙和平’之类的大事,不然我为什么要进总局?”、“但是……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哪有游戏一上来就给新手玩家扔个关底Boss的”、“天,如果换成同期的那几位尖子生,他们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是不是的确不适合这个职业……”“为什么选我?选那些尖子生不是更——哦,间谍不能选高调的。就是因为我很不起眼所以我才中签。”
他浑身僵硬,很想立即站起来大声检讨自己的错误,就像带他们班的长官要求的那样。
但他的身体像是被很多情绪封住了,令他冻结在原地,只有内心的想法汹涌而痛苦,拼命想涌出封闭的躯壳。
完了。
他颓然地想,之前综合成绩垫底已经很糟糕了,现在又表现得如此懦弱,他一定会被长官鄙夷、踹出总局。
然而。
那位看起来就很强大,气势与他们这些小虾米完全不同的红发长官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半跪半蹲下.身,消弭了居高临下带来的无形压迫感。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怪,仅有令人心安定下来的平静:
“你不需要紧张。拒绝是可行的选项。”
这个长官说话有点怪怪的,像什么翻译文,他怀疑对方平时不咋和同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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