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眉郎
然而, 面对养父母希冀的目光, 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或许正因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钟情觉得顺从养父母的意愿, 让他们开心开心也不错。又或许, 出于某种她 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私心,钟情想要借机活得更加耀眼, 无惧一切黑暗。她大约也是想要留下更多属于自己的印记的, 她不想像那个女人一样潦草地过完一生,承受无穷无尽的苦难,而那些苦难毫无价值。
见钟情乖巧, 养父母自然是高兴的,热切地保证说一切都会顺利。事情确实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钟情的演艺事业一帆风顺。
在此之前,哪怕知道养父母的经济条件不错,钟情从未怀疑过他们普通人的身份。然而在接触到深层次的演艺圈后,钟情才意识到自己养父母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彼时的国内娱乐圈尚未完全成型,却处于蓬勃发展的新生期。随处充斥着各种尖锐的、矛盾的现象,彼此拉扯,喧嚣着,像一场盛大的开幕式,又像是势不可挡的颓势来临前的最后一次狂欢。每个人都有观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可走。
在这样自带一股莫名的高傲的圈子里,出人意料地,美貌未见得是一种先天优势。当时的科班出身的演员,最后能爬到高位的,能够在屏幕上大放异彩的,反而往往并不以形象见长,甚至称得上一句其貌不扬。
那个时代的美人,一经出道,势必要被冠以“花瓶”的名头。她们须得通过更为严苛的试炼,更加用力地绽放,才能证明自己具备比肩“演技派”的价值。
钟情就是花瓶美人之一,只不过是更加幸运的一个。
有养父母的保驾护航,钟情在二十四岁时就已光芒四射。她放弃了学业,顶着高学历美艳女星的光环,一口气出演了好几部家喻户晓的优秀作品,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二十几岁的钟情变得极为耀眼,甚至称得上是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美貌像是有生命力似的,随时随刻在呼吸,无时不刻在绽放,始终伴随她的成长而成长。
乃至于有时候,钟情凝视镜中的倩影,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究竟是她在承载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美貌在穿戴她的皮囊。
她好像是她,她好像又变得不是她。
最初,钟情还以为一切只是因为过重的精神压力带来的错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她的外表愈发明艳夺目,她的内里却不断腐朽。
钟情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掌控。镜中人渐渐变得陌生。无意间瞥见玻璃上的投影,她甚至会被吓一跳。
就在钟情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养父母突兀地向她提出一个荒诞的要求。他们希望她生下一个孩子。
生一个孩子?
钟情不可置信,继而据理力争。一场前所未有的家庭战争就此爆发。原本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养父母,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们拒绝沟通,无论面对的是钟情的恳求还是咆哮,他们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诡异微笑。
更令钟情恐惧的是,她发现看似功成名就的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力量反抗养父母的安排。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被名为“爱”的蛛网笼罩、束缚、囚禁。
养父母寸步不离,钟情无处可逃。没有通告时,她就以休养之名被关在养父母的别墅中,严加看管。这期间,她的饮食起居都受到养父母控制,吃什么、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活动,乃至于以什么样的姿势入睡,通通都有严格的规矩,分毫不可逾越。
钟情发现养父母为自己安排的饮食极其干净,以寡淡的素食居多。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荤腥,几乎未经任何烹饪,鲜血淋漓,令人作呕。此外,她每日都得焚香沐浴,像修行居士一样做早晚课。每当这时,养父母则会守护在一旁,朝着某个方位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态度虔诚得近乎癫狂。
如此过了几个月,直到某一天,养父母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钟情早已忘却那个男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有着一对鹰隼般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时如同秃鹫在打量着腐肉,毫不掩饰眼中的食欲,令人生畏。
养父母说,这个男人会成为钟情腹中胎儿的第一位父亲。他们一再保证,这个过程是“纯洁”的。
钟情无法理解。她也无需理解。
事实上,若是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整个过程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纯洁。钟情先是被迫喝下一碗掺了男人指尖血的药,而后直接陷入昏迷。待她醒来,早已不见陌生男人的踪影。
事后,钟情曾仔细检查过,确信自己身上没有遭受任何侵犯,也未曾留下任何印记。她很是不解,甚至误以为养父母的算盘落空了,一度感到庆幸。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降临了。钟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真的怀孕了。
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直到这时,养父母才面带得意地向钟情解释道,凡人的繁衍方式是邪恶且不洁的,唯有托生于纯洁无垢的女神之体,才能诞下真正的神迹。
他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有感而孕”。
有感而孕,这个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概念,竟然真的被运用到现实。
起先,钟情不愿意面对。她怒骂打砸,弄伤自己,竭尽所能发泄情绪。被砸坏的家具换了一批又一批,身上的伤口愈合后光洁如初,腹内的怪胎依旧□□。钟情的抵抗毫无意义。
最终,她冷静下来,接受了现实。
唯一的慰藉是,这种通过非常规手段得来的怪胎无需怀胎十月,几乎三四个月就可以长成。
终于,钟情如期临盆。明明是不大的胎儿,却令她活活忍受了三天三夜的凌迟之苦。最后,她拼尽全力,生下来一团模糊的血肉。
这是钟情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她怀上的并非一个孩子,而是一只怪物。确切的说,它的确拥有人类婴孩的五官和躯体,却不像一个真正有生命的孩子。它寄生在她的腹中,汲取她的血液而活。
钟情来不及多看,很快地,养父母出现了,他们带走了那团怪物。从那以后,钟情再未见过那怪物和怪物名义上的“父亲”。
“生产”完毕,钟情卸下重任。养父母放松了对她的管控,他们允许她外出活动,甚至是恢复演艺工作。钟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而生活似乎重归平静,一切再次步入正轨。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钟情的事业顺畅到不可思议,明明她的状态不佳,依旧片约不断,拿奖拿到手软。她隐约意识到这大概是那个陌生男人给予的“酬劳”。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下一个夏季的来临。
钟情再次被迫休假。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又是莫名有感而孕的怪胎,又是一段短暂却痛苦的妊娠。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夏天,永无止境的盛夏,难耐酷暑,电闪雷鸣和狂风骤雨。
从表面上看来,钟情似乎完全放弃了挣扎。她识时务地接受了来自养父母的所有安排。对于这样的结果,养父母自然十分满意。作为示好,他们主动提出放松对钟情的限制,让她在妊娠期间也能够适当活跃于人前。
由于孕期短,钟情的显怀情况并不明显,几乎不影响她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在其他工作人员和演艺圈友人看来,钟情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少事业心的玩票富家女,每年都能享受好几个月的固定假期,十分悠闲。无人知晓,钟情正是借休假的名义,不断产下怪胎。
钟情没有知己。那些所谓的友人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的养父母也亦是如此。
他们并不明白,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正如多年以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她决心举刀,亲手复仇,这一回,她同样选择抗争命运。
钟情下定决心逃离养父母的圈养。她冷静观察,策划周详。有好几次,钟情顺利脱离养父母的监视,伺机逃跑。最成功的一次,她甚至已经跨越大半个国家,即将搭上离开国界的飞机。
胜利近在咫尺。一股不可遏制的困意袭来。钟情强撑着又往前走了几米,最终敌不过。才合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已然回到别墅内,回到养父母身边。
令钟情惊惧的是,养父母待她依旧如故,对于叛逃一事只字未提。她明白,缄默就是养父母的态度。正因为她的反抗无效,所以他们毫不顾忌。
人类不会在意蝼蚁的挣扎。
放弃吧,你是女神,你是响应我们的召唤而生的,你无法逃离。
他们这样说着,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
钟情变得更加沉默。她清晰地认识到,养父母拥有某种超自然的玄学能力,单凭她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他们的。她不再单纯想着逃离,转而暗中调查,试图探知养父母的真实目的。
钟情辨认出,在那些莫名现身别墅的男人之中,有一些妇孺皆知的面孔。她逐渐意识到这些男人非富即贵,他们并非觊觎她的美貌,而是在图谋某种更令人恐惧的东西。
无需接触,他们的骨血以诡异的方式融入钟情的体内。钟情就像是一尊漂亮的器皿,一抔昂贵的花泥,为体内的小怪物提供养料,确保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钟情得以偷看到养父母处理刚诞生的小怪物的场景。他们将那团血肉盛在特殊的金杯之中,供奉在一尊人首蛇身的女神像前。
那金杯两头尖尖形似月牙,看着像是一艘迷你的黄金船。而那女神像通身由上等的白玉雕成,熠熠生辉,如一轮明月。
养父母身披花样繁复的道袍,站在女神像身前,怪胎的“生父”则跪坐在下位。他们一同朝着女神三跪九叩首。
金杯中,面容模糊的血肉蠕动着,如同真正的婴孩一般啼哭。继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黄金船凌空飞起,载着怪胎,朝月奔去。它绕着女神像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回原位。
再看时,杯中的怪胎早已没了声息,化作一滩浑浊粘稠的血水,再分不清四肢躯干。
见此异状,男人神情狂热,几乎是迫切地从养父母手中夺过那杯血水,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养父母亦是激动地大声唱和,口中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
香火氤氲间,人首蛇身的女神敛眉垂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眸光似秋月清澄,无悲无喜。
门外的钟情捂住口鼻,拼命压下呕吐的冲动,眼中全是泪。
她终于知道了怪胎们的下场。
原来,所谓的有感而孕结出的绝对纯净的神胎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些贵人们的养料。
此后,钟情有目的地搜集女神相关的信息。养父母并未限制钟情阅读书籍,钟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大量查阅玄学资料。又过了几年,网络开始普及,钟情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详尽的玄学内容,并和全国各地的相关爱好者有了接触。
从中,钟情甚至找到诞下怪胎的专有名词,——刳胎,指活生生剖挖孕妇腹中的胎儿。
此外,由于钟情明面上表现出的乖顺配合,养父母欣慰之余,也不吝透露只言片语,间接补足了她无法从书本和网络中求得的答案。他们告诉钟情,她的命格特殊,生而承载着“龙母”的血脉。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内幕细节曝露在眼前。
拼图完整,真相触目惊心。
钟情不得不承认,自她成为养父母的女儿后,她就被当作女神培养。那些曾经被她视作养父母爱她的佐证的种种行为,到头来不过都是造神计划的一环。
疑点之一便是那张跟随钟情多年、辗转各地的木床。这张木床由养父母斥巨资,用金贵无比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奢华无比。养父母称睡在上头能够安神康体,从来不许钟情换床。钟情原先虽觉古怪,却并未深究。此时想起来,便想尽办法拆了木床,最终在光秃秃的床板下,赫然发现一张完整的蛇蜕和内里的一副蛇骨。
蛇蜕属于一条巨大的白蛇。多年来,她们紧密贴合,神魂交融,早已成为彼此的血肉。
发现蛇蜕的那一晚,钟情做了一个怪梦。梦中的自己没有双腿,拖着一条壮硕的蛇尾,在血水中逶迤前行,身后留下一地的白色蛇卵。醒来后,她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钟情接受与否,养父母的造神计划从未停止。
造神,乍听极其荒唐,实属天方夜谭。然而,造神之事古而有之。流传至今的神话传说全都出自人类的手笔,严格意义上而言,它们都属于造神的范畴。
闽越自古崇信巫术。直至宋代,闵越造神运动形成规模。女神多由法术高明的道姑或巫女神化而来。其中,最经典、也是最成功的造神案例之一,便是妈祖。
妈祖,原名林默,又称默娘。默娘矢志不嫁,终生未孕,一生慈悲为怀,行侠济世。相传她的真身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女。她虽未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却展现出一种博大的母爱。这种母爱,能庇国护民,不分亲疏,不论远近,不问国界。默娘于二十九岁那年,修得圆满,驾云升仙。此后历经数朝数代,多重褒封加身,终成一代神祇,信众无数,延绵至今。
可以说,默娘因其“母性”而成神。
事实上,大多数的女神在成神之初,都曾展现出女娲的大母神属性。她们往往不婚不孕,是神圣的母亲,却不是特定某个人的母亲。因此,她们得以跳脱出父权囹圄,有机会施展个人的理想和价值。
这样的女神,自然不容凡人玷污。被当作女神胚芽的钟情同样只能有感而孕。她无法像真正的女神那样惠及万民千秋以铸造功德金身,需要通过诞下神胎来彰显自身的母性。
借助电视机及网络等先进的科技手段,现世的造神可谓事半功倍。观众粉丝的喜爱,某种程度上能够算作信仰的一种。养父母通过塑造钟情风靡全国的女星形象,为她吸引足够多的喜爱和崇拜。最终,这种喜爱被他们化为己用,供养给人首蛇身的未名女神像。
如此浅薄的喜爱自然比不得纯粹的信仰之力。它们无法助钟情成为真正的女神,却足以滋养女神像,实现那些达官显贵们的野心。
贪婪往往和权势共生。挣扎在泥泞中的卑微之人,蝇营狗苟,只求一口吃喝。权贵们身居高位却所图更大。他们不再满足于只成为人杰。
区区肉身凡胎,却妄图拥有神力。
他们通过吞噬一个名义上是自身血脉的神胎来瓜分一丝神力。钟情并不确定这些人是否真的成功了,至少从现实结果来看来,他们在此后的十数年间,在各自的领域内依旧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钟情短暂的一生中,共诞下十二只神胎,却自始至终都是处子。
每一只神胎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姓氏的崛起,搅动帝国风云。
至此,小黑猫几乎看尽钟情的生平,却未能从中得出秘宝相关的信息。他甩动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眉头蹙起,耐心耗尽。
小黑猫抬爪,打出一个结印。
幻境瞬间脆裂。
第89章 诱饵
幻境碎裂后, 站在小黑猫面前的是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
意外地,——却也不那么意外,是一位熟人。
五短身材, 大腹便便,顶着一头稀疏油腻的头发, 羽绒服里套着夹克衫, 面容严峻,挺胸背手, 很有“人民公仆”的气派。可他望向小黑猫的眼神里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傲慢、轻蔑和……贪婪。
小黑猫不费工夫便认出对方周身那讨猫嫌的气场,不由抖了抖耳朵, 一张黑乎乎的毛脸蛋上流露出人性化的探究意味。
那中年男人打从一开始, 就极尽所能地凸显自己的无知、专横和刚愎自用,将一个尸餐素位的上位者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此时,他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面对实力远胜于他的小黑猫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甚至是轻视的姿态, 显然来者不善且有备而来,倒是和他之前展现出的草包模样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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