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第181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他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沈易自顾自地有些愁眉苦脸道:“只是仗还没打,先去提亲,总觉得不祥——咱们这种人,要是牵挂太深,在战场上容易束手束脚,反倒危险,万一有点什么,岂不是耽误人家?唉……我就怕打完仗再去,光阴与人俱不我待……真是难两全——子熹,你说想个什么办法,能让闲杂人等退避三舍呢?”

“……这你不用担心,据我所知,陈姑娘自带这个本领。”顾昀顿了一下,微眯起眼,忽然笑了。

沈易莫名其妙:“笑什么?”

顾昀:“笑你,文采登科,第二天却与翰林们背道而驰,怡然进了灵枢院,在灵枢院里方才做出一点成绩来,正有人猜测你要当上奉函公的接班人,你却又辞别灵枢院,以护甲师身份进了玄铁营,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军功卓著,总算是走出了一条别人眼里一步登天的神路……解京城之围,救驾有功,弄不好马上能封侯拜相,别人都觉得你谋算得当,你倒好,要为了娶媳妇辞官挂印。”

沈易继续愁眉苦脸地笑了一下——他本就胸无大志,这些年一直秉承着奶妈之心,照顾照顾这个、照顾照顾那个,跟着顾昀瞎混而已,可惜安定侯身边太过腥风血雨,一不小心带着他也混出了名堂,所得并非他所愿,因此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有人心异变,三头五年就面目全非,也有人如止水,十万八千里走过,初心不改。

顾昀看着他,突然有点感慨,方才听见宫闱之事而微微升起的一点郁结也不翼而飞,亲昵地勾住沈易的肩,拍了一下。

“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陈姑娘,让我去跑腿呗,”沈易全然没有体察到安定侯心绪之起伏,还在那里忧愁忧思,不知不觉地开启了无穷絮叨模式,“就是……唉,你说没名没分的,我老去找人家,会不会不太好?以后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不太正派?哎子熹,你倒是说句话——算了你不用说了,你本来就不太正派,我觉得……”

沈将军进入了反复自我论证与自我怀疑的过程。

顾昀:“……”

初心虽不必改,但是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这一点能改改就好了。

顾昀被沈易灌了一耳朵喋喋不休,被他叨叨得头痛欲裂,终于忍无可忍地在沈易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自己趁机逃跑了。

与此同时,“雁王人尚且在郊外就被请进宫”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会功夫就飞进了京城中那些竖着的耳朵里,方钦人在家里,几个幕僚党羽之流围坐在他周围——这一回江北动乱,方钦有种为人作嫁的感觉。

吕杨一党对方钦来说有点像是一颗坏牙——虽然长在自己嘴里,但是时时发炎作痛,不但难以帮助咀嚼,反倒时常掣肘,拔出去不是坏事。但他没料到雁王有这么多后招,眼下拔出的坏牙牵连太广,雁王人不在京城,却已经趁自己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把运河一线收入囊中。

如今运河办已经成立,各地厂房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根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了,以方钦这老狐狸多年宦海沉浮的嗅觉,下一步,田税、民商等等一系列的改革将不可逆转。他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料到雁王早已经在和他周旋的时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走一步算计了十步,终于还是棋差一招。

先前方钦初领沉疴遍地的户部,和雁王的军机处曾经很有一段蜜月期,那时候江山沦陷、举步维艰、百废待兴,谁和谁也还没斗起来,满朝都是患难之交,他们曾经一起焦头烂额地给这个家国寻找一丝艰难的回转余地,互相都是敬重钦佩对方才华的,哪知道分道扬镳来得这么快。

方钦有时候会难以自抑地羡慕江寒石,倘若他们两人易地而处,他自忖会比江充徐令之流厉害得多,要是他不姓方,哪怕他只是十年寒窗苦苦考出来的一个七品小官……

可是世事弄人——眼下想这些也没用,雁王铁了心要洗刷旧势力,经过江北动乱,屠刀已经露出,如今,他们已经算是势如水火。

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人,我听说当年洋人进犯的时候,皇上就曾经提过传位雁王的事,这回又这么急急忙忙地召他进宫……哪怕天下太平以后皇上没那个意思了,太子年幼时的托孤重臣也跑不了,我们是不是该早作打算。”

方钦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

另一个人说道:“本来上次杨荣桂以雁王的名义造反,皇上心里未必是没有芥蒂的,但他来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又借着受伤的机会暂避锋芒,沉寂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皇上俨然已经打消了疑虑,他趁此时机回京赴任,只怕要开始大动作了。”

方钦心里其实有点犹豫,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北蛮派来使者,江南还在备战,两三年内恐怕还有仗要打,运河沿线方兴未艾,全境流民方才安顿,此时要是动了雁王,会不会于国祚有损——要真是那样,我恐怕要背个千古罪人的骂名了。”

幕僚笑道:“大人对朝廷忠心可表,令人感佩,只是这朝廷离了雁王未必就转不下去,商者鄙,所谓‘义商’也都脱不了唯利是图的本性,只要不伤害他们的利益,朝中谁说了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有方大人这份忧国忧民之心,就算没有雁王,咱们照样能让流民安顿下去、把仗打下去——可是您可得想清楚了,雁王野心昭昭,身在高位,迟早要想方设法安插他自己的党羽,打压咱们,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地蚕食鲸吞下去,有一天你我身家性命不保啊。”

众人立刻纷纷附和。

“雁王虽然有才,行事太过激进,放任他这么下去,恐怕才是祸国殃民。”

“方大人不可再退让了,倘若任凭他上位,恐怕才是真容不下我们……”

方钦叹了口气,伸手往下一压,按住满庭的杂音,转身对旁边的心腹说道:“去把‘那个人’接来。”

一场酝酿中的风暴再次汇聚。

而浑然不觉的长庚离开深宫回到侯府,不知李丰和他说了什么,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回家就找顾昀腻歪,缠着他不放,饭都吃得心猿意马。

顾昀没问他李丰招他进宫说了什么,察言观色都能猜出个大概,他拿筷子敲掉了雁王不好好端碗筷、爬到他腿上的手,状似无意中提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朝赴任?”

长庚磨蹭了一下手背,讨好地给顾昀夹菜,心不在焉看着他道:“休息两天就回去,皇上说他现在精力不济,想让我尽快归位——子熹,你多吃一点。”

顾昀摆摆手:“太晚了,垫一垫得了,吃多了不舒服——加莱荧惑派人来的事听说了吗。”

“嗯,”长庚点点头,按住他去拿茶杯的手,给他盛了一碗汤,“这事怎么议,还要顾帅说了算。”

“野兽在重伤的时候,往往会装出一副垂死的样子,引诱敌人放下防备,然后暴起一击,要小心。”顾昀说到这里,看了长庚一眼,吹开汤水里的菜叶片,一饮而尽。

长庚一呆,忽然觉得顾昀这句话说的不单是蛮人,似乎还在提点他什么。

第101章 迷雾

这一段时间长庚过得太顺了,先是完美地解决了江北的事,全部既定目标达成,不紧不慢地收官,归途中又有顾昀相伴——除了幼时在雁回的那段日子,大梁一直兵荒连着马乱,顾昀很少有机会能踏踏实实地在他身边这么久,一路走过来,让人有种要天荒地老的错觉,完全感觉不到秋殁冬初的寂寂严寒。

长庚曾经极度不安,对周遭一切都谨小慎微,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惊动他,那时虽然一天到晚绷着神经,却也确实算无遗策,很少出错,而此时陷在温柔乡里多日,经顾昀一句话,他才惊觉自己有点忘形了。

长庚稳定了一下心神,默默回忆了片刻李丰召他到宫中的场景,觉出一点不同的意味——当今九五之尊憋屈地闷在一个满屋子药味的地方,厚重的宫室与悄然无声的宫人都显得那么暮气沉沉,满屋泛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苦味,而李丰正当壮年,并非真的垂垂老矣、看破凡尘,那他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有的人体察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会心灰意冷地主动退让,但李丰绝不会是那种人,如果他这么容易退让,他就不会在北大营哗变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越众而出,也不会在兵临城下的时候上红头鸢。

顾昀确实在提点他,长庚一激灵,后颈上微微渗出了一点冷汗来,脸上带着雀跃的心猿意马平息下来。

顾昀知道他听进去了,这人太聪明,有时候一句话就够了,不用多说,便伸手在长庚头上摸了一把。

长庚捉住他的手拉下来拽着,顾昀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他的自我反省,本想着至少也得得他一句“没有你我怎么办”之类,不料长庚攥着他待了一会,非但没反省,还无理取闹道:“都怪你,弄得我都昏头了。”

顾昀:“……”

抵达京城不到半天,他已经一人分饰两角地分别扮演了“色鬼”和“祸水”,也真是怪繁忙的。

雁王殿下年幼的时候是多么腼腆内敛啊,怎么越大越没有廉耻了?

顾昀一把甩开跟他越发不见外的长庚,随手拎起挂在一边的酒壶,长庚训练有素地一跃而起,伸手去抢:“这么冷的天,不准喝凉酒!”

顾昀一抬手将酒壶从左手丢到右手,轻飘飘地捞住,空出的左手正好揽过撞进他怀里的长庚,迅疾无比地捏起他的下巴亲了一口,不等长庚反应过来予以回击,他便转身披上外衣笑道:“我要去一趟北大营,你晚上自己睡吧,睡前念两遍经,省得再昏头。”

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