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第66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没多久,送人的玄铁营小将士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见长庚没抛下他再次失踪,先大大地松了口气。

长庚借了几本《药经》,与陈轻絮告辞,带着小将士住进了附近镇上的一家客栈。

蜀地秋虫猖狂,夜深人静时显得越发聒噪,长庚将新配的安神散放在枕边,感觉陈姑娘的新药实在不怎么样,非但不安神,反而很醒神,熏得他半宿没睡着,只好爬起来秉烛夜读,点完了一碗灯油,将三本《药经》背下了两本半,才挨到天亮,依然没有一点困意。

他胸口里好像莫名多出个金匣子,正白汽蒸腾地烧着永不见底的紫流金。

无论长庚在心里默念几万遍“平心静气”,如何以平常心态看待顾昀不日将至,甚至如何尽量不想这件事——热切与焦躁依然并形成双地缠住了他的骨头,每时每刻都拿着长满尖刺的藤蔓抽着他的心,一会疼一会麻,自欺欺人也不管用。

第二天一早,长庚便叫住了那位玄铁营的小将士:“小兄弟,你们要是想经蜀中南下南疆,一般走怎么走?”

小将士回道:“公务自然走官道,其他的可能要便宜从事,那就说不准了,山沟里爬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长庚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小将士惊诧地发现,长庚竟将他那身跑江湖时穿的烂袍子换了下来,换了一身衣服,虽未见多华贵,但十分考究,也隐约能看得出非富即贵来。

长庚摇身一变,便从穷书生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佳公子,连客栈掌柜见了他,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恭敬了几分。

他就这样做少爷打扮,每天去官道上遛马,也不知是等人还是展览。

少爷衣服不禁脏,一天尘土喧嚣下来,晚上回来就得落一层灰,长庚不肯劳动别人,都是自己动手洗干净——他非洗不可,因为傍身的“少爷行套”只有两套,不勤快跟不上换洗。

每天长庚跨上马的一瞬间,心里都在想:“要么我还是走吧。”

四年多没见过顾昀了,思念日复一日罗成了山,他看着那山不由得担惊受怕,生怕它稍有风吹草动,就“轰隆”一声塌了。

他又想跑,又舍不得跑,一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架,还没打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到了官道上。长庚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一整天徘徊在周遭喝风吃沙子,通常连只兔子也等不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就想:“明天一早我就结账走人。”

然而第二天早晨再次食言而肥,依然打着架来到官道边。

这样疯魔的日子过了足足四五天,傍晚长庚调转马头回客栈的时候,见西方残阳烈烈如血,煞是好看,便不由得放慢了速度,让他那马边踱步边吃草,溜溜达达地回想起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有点啼笑皆非,心道:“此事要是被了然知道,大概能把他笑成个没板牙的高僧。”

就在这时,长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似乎有车马队经过,他拨转马头靠边让路,下意识地一回头,见几匹好俊的高头大马转眼便飞奔而至,后面还拉着一辆马车。

远远一看,那些骑士身上都是便装,与其他匆匆赶路的旅人并无区别,但长庚的心却不知为什么,骤然开始狂跳。

第39章 匪祸

即使烈风呼啸过耳,马蹄暴躁地捶打着地面,沈易还是耳聪目明地听出车里的声音不对了,他催马赶上顾昀,腾出一只手捂住胸口,模仿了个呕吐的动作,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那位吐了怎么办?

顾昀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一下,明晃晃地表示——活该,自己收拾。

顾昀南下,是为了南疆军统帅傅志诚丁忧一事,傅将军老母新丧,他便上书朝廷,声称自己要挂印回家,为母守孝。

“丁忧”其实是个不咸不淡的托词,走也行,不走也行,反正怎么都有话能圆回来,但封疆大吏们历来没有这么办的。

倘若统帅回家几年,万一有战事,谁来负责?

何况整个大梁都知道,那傅将军乃是土匪头子出身,是当年被老侯爷揍服了招安,方才入仕,至今见了皇上都是有时克制不住,时不常地会冒两句粗话出来,根本没那么讲究。

傅将军分明是对击鼓令不满,又赶上这一年南方水患,南疆一线乱得要命,便干脆踩着这节骨眼撂了挑子。

随行车里坐的是兵部侍郎孙焦孙大人,是击鼓令的忠实拥趸,本来皇上派他做钦差,到南疆“抚恤”功臣,不料孙大人临阵缩卵,声具泪下地上了封疏奏,声称自己做好了一去不回,为国捐躯的准备。

皇上无可奈何,只好一道金牌令箭直发西北,把饭桶累赘和烂摊子一起丢给顾昀。

顾昀一整年都在疲于奔命地给皇上擦屁/股,窝火得要命,跟皇上没法说理,只好变本加厉地折腾臭不要脸的孙大人。

这一趟正好路过蜀中,顾昀便托人写信给陈轻絮,顺便约她在此见一面——这几年他越发觉得当年陈老先生给他的药效在减退,之前四五天一副还能忍受,现在已经到了隔日就要进一次药的地步。

纵马过官道的时候,顾昀老远就看见路边有个遛马的年轻公子,一开始还没留意,及至错身而过的时候,他无意中看了那人一眼,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就这么惊鸿一瞥,顾昀的千里神骏蹿出十来丈远,而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伸手拉住了缰绳。

那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跃起后落地,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顾昀停下来,盯着那有些眼熟、却又一时不敢认的年轻公子看。

“没那么巧吧,”顾昀犹疑不定地想,“我是不是想多认错人了?”

沈易赶上来:“怎……哎呀!”

跟在长庚身边的玄铁营小将士终于回过神来,忙翻身下马,激动道:“大帅!”

顾昀的马惊了一下似的,前蹄小小地抬起,打了声响鼻,刨了刨地面。

此时,就算把长庚扔进安神散堆里,恐怕也止不住他乱跳得胸口直颤的心,他近乎麻木地在马上坐了片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时舌灿生花的嘴里生出了一朵霸王花,将一干言辞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只能依着本能,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

顾昀低低地叫了一声:“长庚?”

两个字如黄钟大吕一般在长庚耳畔轰然炸开,他一边逼着自己镇定,一边因为镇定不下来有些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我恰好经过蜀中,偶然听陈姑娘说义父这两天会到,便想停留几天,没料到这么巧,出来遛遛马也能接到你。”

一边的小将士目瞪口呆地想:“遛马也要沐浴更衣、定时定点吗?”

他敬畏地看着长庚那匹貌不惊人的杂毛马,怀疑这是一匹隐于杂毛之下的神马。

车门“砰”一声打开,孙大人无视父子久别重逢的动人场面,踉踉跄跄地冲下来,吐了。

这么一打岔,长庚一口吊着的气总算短暂地回归胸膛,他侧过头,瞥了一眼那鸡仔一样的兵部侍郎,温文尔雅地故作诧异道:“怎么,我说了什么让人作呕的话吗?”

顾昀笑了起来。

这几年,长庚的行踪他虽然断断续续地知道,却没料到人会变成这样,简直如脱胎换骨。顾昀一时忘了上次相见时的不欢而散,也忘了那漫长的怄气、冷战和他锲而不舍地找人盯紧长庚行踪的讨人嫌。

他对自己竟能停下来认出长庚来感到惊诧,因为实在太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不一样了。

时光又一次在他面前缩地成寸,顾昀掐指一算,可不是么,四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