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悄
银铃般梦幻的歌声还在继续,那样叫人渴望和迷醉。
塞壬的样貌与其歌喉一样绮丽。
然而诱人的花也往往藏着剧毒。
李韧所剩无几的意识既撑不起对那美人的背影起什么歹念,连惊讶都感觉不到。
对他来说,这是本应存在的,是最正常不过的现实。
男人望着礁石的方向,虔诚地低下头颅,口中念念有词:
“海……”
“成为您的……”
“……信徒……”
“大海……才是归宿……”
尽管神思完全被掠夺,动作却没受到影响,灵活得很,三下五除二爬上被海水拍打得湿滑的围栏。
又是一次摇晃。
李韧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还好及时稳住了自己。
不过旁边的救生圈就没那么幸运了,顺着船身翻滚了几圈掉进汪洋中。
它太过渺小,大浪中里惊不起多余的水花,连扑通一声都没有。
按理来说这种顷刻间被自然之力吞没的景象该叫人警醒并畏惧,然而完全没能阻止李韧站起来。
「来吧。」
那幻象中的声音仍在低吟浅唱地召唤。
「海,才是归宿。」
“是……”人类缓缓吐出那个陌生的称呼,“陛下。”
李韧像不久前在现世的家中踩上高层窗台那样,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暴风狂浪丝毫没有退缩。
他的脸上浮现出着幻梦般的微笑。
接着,毫无畏惧地、决绝地,近乎幸福地跳进深蓝的大海。
同样没留下半点声响。
*
李韧跳海没有人看到,然而他疯疯癫癫冲上甲板的全过程,倒是有好几个目击者。
李韧迟迟没有回房间,再加上甲板围栏有损毁,守卫立刻上报万先生。
万先生当然知道此人已经被大海带走,不过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还是得装模作样进行全船搜查。
结果自然是找不到李韧的半根毫毛。
周围是茫茫大海,风浪中的一艘船上有人失踪,要素叠加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很快,全船都知晓了李韧之死。
第一个死亡的玩家,就像倒塌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接下来会砸到谁,会引发怎样一连串灾祸,谁都惊惶不安。
李韧的死是意料之中,但仍然叫人心惊。
“小原,你在里面吗?”路迎用力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门,“小原,快出来,出事了!”
门被反锁了。
从李韧听到海妖歌声起,万先生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干脆给人质们解绑,放他们回自己的房间。
虽然有点儿潦草,但接下来的确不是他的出场机会。
先前路迎来喊原映映就没得到回应,连后来玩家集合开会研究李韧的情况,她仍未现身。
这可不寻常。
原映映是身经百战的老玩家,深知第一个玩家的死亡是非常有价值的道理,按理来说一定会参与讨论才对。
不好的预感沉沉压在心头。
路迎皱起眉,估摸了下这扇门的承重力,抄起灭火器砸了上去。
木门发出痛苦的嘎吱声,狼狈地向内倒下。
然而冲出来的并不是原映映,而是她同屋的女玩家。
女人仓皇地向往外逃,被路迎拦住之后,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她……你……快跑——”
路迎放过她,看向门内,心脏猛地一跳。
原映映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听到破门而入的动静,极其虚弱地问:“……路哥,你是吗?”
坏的预感还是成了真。
路迎张了张嘴:“小原,你……”
“我听到了。”女孩很直白地回答了他所有可能的疑问,“我听见歌声了。”
路迎一时失语。
原映映的情绪还算稳定,叹了口气:“好倒霉啊,我就是第二个人。”
谜底尚未揭晓,对抗幻觉的解药也远远没有制作过半,什么都救不了她。
她现在,不过是等死罢了。
然而她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似乎这种倒霉不过是走在路上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
每一个卷进无限空间的玩家都会经历“活在随时随地可能死亡的惊惶”——“对一切都麻木”的心态转变。
原映映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究竟进入这里多久,又经历了多少副本。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失败,要如何如何平静面对,要如何潇洒地挥手离去。
然而当它真的来临时,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成了空。
她和李韧中幻觉的反应不同,要强烈得多,发着高烧意识不清。
上一秒还洒脱到反过来安慰路迎,下一秒又哭着说自己不想死。
路迎蹲在她身边检查,看见她的眼球蒙上一层海草似的颜色,眼球变得很模糊。
如果路迎见过死前的李韧,会知道这是中了塞壬歌声之毒的统一征兆。
然而原映映的情况比那更严重,左右眼各有一根丝线自眼眶攀缠而出,往下逐渐分支成密密麻麻的无数条。
不,那不是什么线,而是株细细的植物。
……那是真正的海草。
它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粗,绕住女孩子的四肢叫她动弹不得,又缠上脖颈,把她勒得快要窒息。
路迎随身背着匕首,试图砍掉那些海草。
然而他速度根本跟不上它疯长,刚绞断一条,就会长出另外两条。
“不用试了。”她双眼空白地盯着天花板,试图微笑,嘴角却僵硬得动不了,“刚才我室友试过了,没用的。弄得多了还有可能会往你身上长。”
“小原……”
路迎对其他玩家的生死早就麻木,可是轮到自己的搭档时,还是无法淡定。
原映映刚才还很冷静,此刻突然发出呛到似的啜泣:“路哥,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
路迎的眼睛通红。
他和原映映一起经历了数不清的副本,是真的把这个聪慧勇敢的女孩子当作自己的妹妹来照顾。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找人来!”
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听觉里。
剩下的,就只有海妖一遍又一遍不肯停止的迷乱歌声。
能找谁呢。
原映映闭上眼。
明知道这种进程是不可逆的,更不可能突然研制出来解药。
她痛恨这种感觉。
无限空间的死法千千万万种,她更向往和怪物抗争中死去,也算是壮烈牺牲。
被海草勒死——听着也太可笑了一点。
她好想回家。
爸爸妈妈应该找了她很久了吧。
警局那边是不是已经判定失踪人口了?
总是吵架的父母也不知会因为这事和缓一些,还是更激烈。
对了,还有她的猫……
它还总吐毛吗?还那么不爱喝水吗?
自己不在身边这么久,它察觉到了吗?
每天大摇大摆踩在桌子上的时候,会想起曾经有个总爱把脸埋到它肚子上软毛里的主人吗?
好想再抱抱它啊……
意识像泡在高温的水里那样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知道过去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再度将她从昏聩中撕扯出来。
连睁眼这种动作都很需要力气了。
原映映费劲地掀开眼皮,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双比成年人小得多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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