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秃子小贰
关阙一直注视着纪九,眼眸漆黑幽深。纪九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呼吸急促粗重,那双通红的眼里燃烧着愤怒。
两人一人持枪,一人被枪抵着头,像是那些共同逃出H58、坠落水星的日子都不曾经历,那些星光下的交谈、木屋里的陪伴也不曾有过,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尚未来得及出口,就已经消散。
时间仿似倒退回到他们刚认识时,他们只是两个敌对的人,必须得拼个你死我活。
纪九很清楚,只要自己轻轻扣下手指,子弹便会钻入关阙脑中。哪怕他只是再经历一次死亡到复活的过程,这期间也会被银盟军给抓住。
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听见头顶上空有飞行器经过的轰隆声,一辆辆军车从大街上呼啸驶过。
而那道枪声,迟迟没有响起。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终于松开,枪口缓缓朝下,离开了关阙的额头。
关阙从头至尾都没有朝头上的枪看上一眼,视线一直落在纪九脸上。他看着纪九脸色苍白地垂下眼,紧抿着唇,睫毛轻轻颤动,在下眼睑落下两排深灰色阴影。
纪九放下枪,将站在关阙腿上的鸟崽抱起,递给坐在驾驶座的机器人。
机器人沉默地接过,鸟崽也不敢吭声,只趴在机器人背上,抱住它的脖子,目光哀哀地看着纪九两人。
纪九又去拎自己的背包,但背包带搭扣被卡在了座椅之间。他紧咬着牙,粗暴地拉扯,可越是用力,那搭扣卡得越紧。
关阙伸出手,去帮他解那搭扣。纪九却猛地一甩胳膊,要将他的手打开。
但他动作幅度太大,在打掉关阙手的的同时,也将关阙的背包拂到了座椅下。
背包发出哗一声响,里面的东西洒落出来,除了水杯之类的物品,还有两包密封的纸袋。
其中一包是刚才喂鸟崽的肉干,另一包鼓鼓囊囊,纸袋上印着荣记干果四个字。
纪九知道这个荣记干果店,位于耀炽城D区鸿荣街。他还在水星时,曾经一边吃兽肉一边干呕,眼泪汪汪地对关阙说,要是现在能尝一口荣记的干果就好了……
纪九停下动作,盯着那袋干果。关阙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即将那纸袋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给你买的。”
关阙声音沙哑,含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纪九却没有去看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只收回视线,继续拉扯自己的背包。
背包终于取出,他反手挎在肩上,再抓起冲锋枪,对前排的机器人道:“吴思琪,走了。”
“哦。”
纪九打开后座车门,刚转身,关阙的声音便响起:“耀炽城不安全,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纪九顿住动作,慢慢转身看向关阙。
关阙的身体微微趋近,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跟我走。”关阙又道。
纪九定定注视着他,哑声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到底有没有证人?”
“有,你们的那次赤牙城任务里,是真的活下来了一名士兵,而且军方认为你是泄密者,也有他提供证词的原因。”关阙这次回答得很快。
“他说我是泄密者?”纪九轻声问。
关阙轻轻点了头。
纪九扯动嘴角笑了下,又问:“是不是你给我设的另一个圈套?”
关阙喉结上下滚动,接着摇头:“不是。”
纪九问完,抬脚便要下车,关阙又道:“如果你要去找那名证人,我陪你一起去。”
纪九这次忽地转身,手中枪支哗啦一声响,再次对准了关阙。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别再跟着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神情凶狠,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意,直到关阙没有再说什么,才慢慢收回枪,转身朝前走。
“我会等你一个小时。”关阙在他身后道。
纪九的脚步略微一顿,侧过头,很轻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巷子里只有一盏昏乱路灯,光线时明时暗,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声。路灯下走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纪九一手提枪,一手拎着背包,稍显单薄的脊背挺得很直。鸟崽趴在机器人背上,扭过头,看着汽车里的关阙,轻轻叫了一声。
关阙靠着椅背,看着前方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路灯撒入车内,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更加轮廓分明,也更加苍白。
衣兜里的电话突然震动,他伸手进去,按下了耳机接通。
话筒里传出幽冥的声音:“你俩现在去停舰坪,一切都准备好了。”
关阙依旧注视着前方,只低声道:“我还有点事,要再过上两个小时。”
幽冥顿了下:“我没法拖那么久。”
“我自己有办法,你该撤就撤。”
“行,那你们小心点。”
“保重。”
“保重。”
关阙挂上电话,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背包,将掉出来的纸袋装了进去。
他正要推开车门下车,视线落在纪九刚坐的位置,突然又顿住。接着伸出手,从座椅上拿了起什么。
他摊开手,躺在掌心里的是两个石雕小狐狸,一黑一白,都有着蓬松的尾巴和灵动狡黠的眼。
他长久地注视着两只小狐狸,再紧紧握在掌心。直到街上传来车声,这才将它们揣进衣兜,转身下了车。
天上时不时飞过一架飞行器,雪亮的探照灯在长街和高楼上扫过。纪九在那些商铺屋檐的遮挡下,顺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往前。
他单肩挎着背包,冲锋枪用一件T恤裹住,抱在怀里。机器人行走在他身侧,不断转头去看他。
“你要哭了。”机器人开口,“你眼睛是红的。”
纪九目视着前方:“被路灯照的。”
“路灯是白光。”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你真的要哭了。”机器人坚持。
“吴思琪,你怎么这么多话?是不是要我关掉你的处理器?”纪九突然拐入另一条巷道,大步往前走。
机器人背着鸟崽跟了上去,垂着头走在他身旁,片刻后小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对你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纪九竖起夹克衣领,沿着巷子继续往前。他知道自己并不像机器人所说的那样要哭了,但他却觉得此时如果能哭上一场,心头也许不会这样难受。
银盟军已经开始了地毯式搜索,除了天上的飞行器,长街上也出现了成列的车队和士兵。到处都是隆隆发动机声响,还有晃动的灯光和对讲机传出的命令声。
纪九在那些蛛网般的巷道里左穿右行,躲闪前进。虽然搜索者众多,但他对耀炽城地形再熟悉不过,每一次都险险躲过。只是有一次巷道的两头都有队伍,他不得不翻进了一处民居,躲在围墙下,直到那些脚步声经过后再翻了出来。
纪九一直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机器人便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水月缘酒店找王成义,就是那名活着的证人。他既然用假证词证明我有罪,那肯定是受了人的指示。我认识他也有好几年了,要从他嘴里掏出真话,应该不是太难。”纪九警惕地打量左右,“他平常肯定被看守得很严,要接近他很不容易。但今晚这么乱,所有驻军都出动了,对我反而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是的,大家都在找序列者,人手都被调出,我们正好趁乱去找他。”机器人赞同。
城内某个地方突然响起枪声和爆炸声,纪九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看见那方向浓烟滚滚,腾起漫天火光。
“那是关阙吗?”机器人也盯着那方向。
纪九抿了抿唇,转身继续往前,嘴里淡淡道:“别提他。”
机器人看了他一眼:“好。”
水月缘酒店位于D区,地市偏僻,附近是大片的办公楼,一到了晚上就没多少人。特别是今晚这种情况,街上更是空荡,酒店内虽然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锁,所有人不准出入。
酒店大堂内,经理站在电梯旁,一脸严肃地和服务员交待事项。电梯里不时钻出穿着浴袍拖鞋的客人,向他询问情况,他又满脸堆笑地和人家解释。
“我们也不清楚,正在向媒体朋友打听,可能是一场演习也说不定,很快就会解除禁令。”
经理听见电梯门开,转头看去,看见一名身着杂工服装的人,挎着背包,提着工具箱,戴着工作帽、口罩和手套。他身后跟着一名同样穿着杂工马甲的机器人,也背着背包,和他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电梯。
“哎,那是谁?”经理问道。
清洁工没有回答,电梯门很快关闭,数字开始往上跳跃。一旁的服务员道:“应该是老王,刚才有客人堵了马桶,需要疏通,就临时通知他来一趟,从侧门进的酒店。”
电梯在17楼停下,纪九压下帽檐,带着机器人走进了通道。
1725房间外站着两名黑衣人,其中一人正按着耳机通话。
“……我们原本有两个小队轮守,今晚被调走了十几号人,只剩下我和林宏两人,得再派点人过来才行。”
当纪九走入通道,两名黑衣人都看向他,正在说话的那人也中断了通话。
纪九目不斜视地往前,却在经过后一名黑衣人身旁时突然出手,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而跟在他身后的机器人同时起跳,一块板砖砸上前面那名黑衣人的后脑。
两名黑衣人软软倒下,被纪九和机器人分别接住,再拖着他们,进入了不远处的杂物间。
半分钟后,纪九拧开了1725的门锁。
屋内没有开灯,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在一片黑暗中按住机器人的肩膀,让可以夜视的它带领自己往前。
机器人的背包一阵窸窸窣窣,鸟崽探出了头,被纪九摸到了它的脑袋,再重新按进了背包。
机器人带着纪九穿过门廊,进入了主房间。纪九的眼睛已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丝灯光,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团,有人正在睡觉。
“王成义。”纪九低低地喊了声。
床上人没有醒,机器人去打开了床头灯。灯光将屋内照亮,但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被子里。
王成义作为一名银盟军突击队士兵,按说不应该这样都不醒。纪九立即心生警惕,从背包里取出冲锋枪,目光在室内逡巡,并逐渐靠近那张大床。
当他的视线落在床边缘,看见床单上的那一团红色时,猛地上前两步,一把拉开了被子。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眼前的景象让纪九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王成义正仰面躺在一片血泊中,双眼无神地盯着上空,太阳穴上有个弹孔,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足足过了十秒,纪九才反应过来,哆嗦着手抓过旁边椅子上的衣物,俯下身去堵那弹孔。
“王成义,你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王成义,你坚持住……”
“纪九,他没有任何生命征象,他已经死了。”
纪九停下动作,慢慢站直了身,手里的衣服掉落在地。
“你不是活下来了吗?不是还能去作证说我有罪吗?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都从战场上下来了,却死在了这里……你为什么不活着?非要我们所有兄弟全军覆没?”纪九的眼里蓄满泪水,哽咽着说完,又咬着牙咒骂:“王成义,你个杂碎!”
“纪九,你冷静点,快想想我们现在怎么办。”机器人推了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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