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滑坐在水池边,猛地抱住了夏德里安的大腿。
“没事,看给你吓得。”夏德里安弯下腰,抱住了他,“累坏了吧,看你这胡子拉碴的,要是第一次见面你就长这样,我肯定就不要你了。”
艾西礼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死死地抱着他,“……不准看我。”
“好,我不看。”夏德里安拍了拍他,语气很温和。
“弗拉基米尔,想哭就哭吧。”
艾西礼睁开眼的时候,纳尔齐斯正蹲在他身边。
“醒了?”纳尔齐斯看着他,“我一进来看你倒在地上,还以为你晕过去了,没想到只是睡着了,就让你睡了一会儿。”
艾西礼嗓子哑得差点说不出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周一,两周之后的周一。”纳尔齐斯道,“时间到了。”
“我知道了。”艾西礼站起来,一下子头重脚轻,差点又摔回去,纳尔齐斯赶紧扶住他,“你别勉强。”
“我没事。”艾西礼深呼吸,直到眼前不再发黑,他走到实验台前,将一只试剂从无菌柜里拿了出来。
纳尔齐斯:“……就是它?”
“是。”艾西礼从台子底下拿出一只小号的密封箱,将试剂装进去,“走吧。”
“去军部。”
军部的地下医院,医生看到艾西礼和纳尔齐斯,道:“药物交给我们就行,一个小时后安排注射……”
“不。”艾西礼道,“我亲自来。”
医生一愣,下意识看向纳尔齐斯。
艾西礼和夏德里安的关系在军部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的情况是,艾西礼的药物决定了夏德里安的生死,如果注射之后夏德里安没能活下来,那么无论原因究竟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药效不够还是夏德里安真的没救了,艾西礼都不可能毫无干系。
换言之,如果夏德里安真的去世……
在某种意义上,艾西礼就是杀人凶手。
他亲自磨制了刀,难道还要亲手插入老师的胸膛吗?
纳尔齐斯叹了口气,说:“弗拉基米尔。”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艾西礼道,“我亲自来。”
一小时后。
隔着玻璃窗,所有医生都等在病房外。
房间里只有艾西礼和夏德里安,艾西礼戴着口罩,将试剂抽空,打入输液瓶。
然后对准夏德里安的手腕,缓慢而平稳地将针扎了进去。
从病房里出来后艾西礼显得很镇定,医生们一拥而进,查看夏德里安的身体状况,纳尔齐斯看着艾西礼,“你还好吧?”
“我没事。”艾西礼道,“厕所在什么地方?”
纳尔齐斯领着艾西礼走到厕所门口,看他进去后将门反锁。
纳尔齐斯守在外面,靠在旁边的墙上。
片刻后,门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夏德里安注射了药剂之后,情况确实有所好转,艾西礼的药见效了,但只是短时间内稳住了夏德里安的病情,至于之后是否会突然恶化或者出现并发症,谁也不知道。
注射药剂一周之后,医生全面检查了夏德里安的身体状况,“莉莉玛莲的身体底子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康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纳尔齐斯听完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艾西礼的肩膀。
艾西礼却问:“老师什么时候能醒?”
“这是接下来的关键。”医生道,“不确定他能否醒来,如果一个月内能醒,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艾西礼现在天天陪在病房里,纳尔齐斯每天都会过来坐几个小时,有一天下午,艾西礼突然道:“教授。”
纳尔齐斯:“怎么了?”
“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您对我说,神的祝福与我同在。”艾西礼道,“谢谢您的好意。”
“不用客气。”纳尔齐斯笑了笑,“你比我镇定多了,弗朗西斯科这混蛋活蹦乱跳的时候真是巴不得他死,可现在看着他这样,我又天天去新圣堂点蜡烛。”
“你想去点蜡烛吗?祈祷蜡烛,看弗朗西斯科现在这情况,应该还有点灵验。”纳尔齐斯道,“我可以帮你点一根。”
“不必。”艾西礼顿了顿,又说:“我想说的是,如果老师醒不过来,或者因为药物出了任何问题,那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能力不够。”
纳尔齐斯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艾西礼的声音回荡在病房内:
“我不会祈祷,也不会逃避。”
“我会尽该尽的,履行应履行的,背负当背负的。”
“我即是我,一切与神无关。”
纳尔齐斯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在脑后随便扎起来,因为不熟练而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此时的神色绝不是滑稽的,冷静而富有自我意志。
不信神,却是最理想的人。
纳尔齐斯一时间没有说话。
艾西礼又问:“所以,上将要我做的选择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六年 (六)
“不是什么大事。”纳尔齐斯最终说,“上将的原话是,你杀人之后必须马上离开慕德兰,如果你选择留下,就需要上将动用权力给你收拾烂摊子,那么作为交换,等弗朗西斯科的情况稳定之后,你要前往帝国边境。”
艾西礼:“进入军队吗?”
“入伍是肯定的。”纳尔齐斯说,“但你没念军事学院,暂时没法当军官,估计会接受一些培训,担任军医之类的职位。”
他顿了顿,又说:“总而言之,你不可能再继续研究员的工作了。”
艾西礼听完没什么反应,点头道:“我知道了。”
夏德里安一直没有醒,期间艾西礼离开过一次,去研究院,将他的实验室清理完毕,把所有的数据和资料全部打包装箱,路过德米安的储物间的时候,艾西礼顿了顿,推开房间门。
储物间被封存了,之前的事情闹得太吓人,一时间院里也不敢擅动。
艾西礼简单查看了一遍书柜,将最重要的资料、以及德米安的论文手稿装起来,又收拾出了一个箱子,和他的行李一同打包带走。
离开之前,艾西礼打开德米安留下的小提琴盒,在房间里演奏了一曲《致友谊》。
离开研究院后,艾西礼开车回家,将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地下室。
从地下室里出来,艾西礼本来马上要回军部医院,但他路过门厅的穿衣镜,突然想到梦里夏德里安那句:要是第一次见面你就长这样,我肯定就不要你了。
他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身回房间,洗漱、刮胡子、换衣服,梳头发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想了想,从衣柜里找了一根夏德里安的发带。
他有时候会帮夏德里安系发带,自己却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东西,在镜子前努力了半天,终于勉强将头发扎成一束,接着拿上车钥匙出门。
他开车路过帝大,在学校门口的花店前停下,对老板说:“请给我一束玫瑰。”
夏德里安已经从走廊最深处的病房转移出来,现在他的病房不要求完全无菌了,玫瑰之类的花可以放在床头。艾西礼在病房里陪床了一个月,也见识到了莉莉玛莲在军部的名声,几乎每天都有送花的人,有的是亲自送,有的是署名,花束大多是红玫瑰,卡片上无一例外地写着:致莉莉玛莲。
有的可能还是夏德里安的同僚,卡片里夹杂着几句打趣的话,有的笑话他老马失蹄,有的祝他早日康复,约酒的,打听他情感状况的,还有的人知道点内情,非常直白地在信里问他什么时候“和上将家的小子结婚”。
有个隔壁病房的伤员,据纳尔齐斯说是机动局的后辈,刚开始执行任务没多久,如果说莉莉玛莲在军部只是一个代号,那么在机动局就是活的传奇。隔壁病房的小子受的伤挺重,一开始完全下不了床,听说莉莉玛莲就在隔壁,爬着也要过来一睹尊容,堪称医学奇迹,结果见了一眼本人后大惊失色:“莉莉玛莲是男的?”
大惊失色后又惊为天人:“还有人能长成这样?”
纳尔齐斯在旁边拽艾西礼:“弗拉基米尔,他是伤员,医院不能打人。”
艾西礼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上。
艾西礼每天都会买一束玫瑰放在夏德里安的床头,已经进入六月,天气逐渐炎热,军部医院位于地下,基本照不到什么阳光,不过某些角落偶尔会有光线投进来,有时艾西礼去走廊对面接水,看到这些阳光就会停下来,有片刻的出神。
有一天阳光特别好,亮得像金子,半个走廊都因此堂皇不少。艾西礼站在走廊上看了片刻,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他:“弗拉基米尔。”
艾西礼回头,看到纳尔齐斯,对方走过来,朝他笑了笑,说:“跟你说个事情,别激动。”
艾西礼:“怎么了?”
纳尔齐斯:“弗朗西斯科醒了。”
病房门几乎是被艾西礼撞开的,他跌跌撞撞地栽进来,“老师!”
夏德里安在床上扭过头,看着他笑了笑。
“弗拉基米尔。”他叫了他一声。
然后以一种很悠长的语调讲:“怎么哭啦。”
“弗拉基米尔?”有人拍了拍艾西礼的肩,“……你怎么了?”
艾西礼睁开眼,看到病床上昏迷的夏德里安。
……是梦。
“没事。”艾西礼撑着头坐起来,“我睡着了?”
纳尔齐斯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艾西礼下意识抹了把脸,手里一片湿。
“我操,你怎么哭了?”林连雀大惊小怪地从纳尔齐斯身后探出来,“我的妈,不是说没事了吗?不会是夏德里安要死了吧?”
纳尔齐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你赶紧闭嘴。”
“我刚刚梦到老师了。”艾西礼说,接着他看向林连雀,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林连雀缩着身子吸气,“我可是有财神爷傍身,福大命大,说不定我一来夏德里安这货就醒了呢——我操!他真的醒了!”
艾西礼下意识转过头看去,只见病床上的夏德里安真的睁开了眼。
他顿了顿,探身过去,在夏德里安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对林连雀说:“快滚。”
林连雀:“我滚什么滚?”
“我在对我的梦说话。”艾西礼道,“快滚。”
林连雀不可能出现在军部,眼前的场景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还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