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之上,黑白双方厮杀成一团,战况不断激化。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艾西礼一震,棋盘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视野中,夏德里安的身形在他面前晃了晃,对方含笑着说:“弗拉基米尔,该去战场了。”
艾西礼:“怎么回事?”
“当蓝堡高地发生交战,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保证蓝堡家不会等来任何援军。”夏德里安的身形开始慢慢消散,“所以今晚的华什纳防线一定会发生交火,而且是非常激烈的佯攻,这样才能将大部队拖死在这里。”
艾西礼明白了。
他睁开眼,他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帐篷在不断震动,夏德里安寄来的书信散落满地。
“艾西礼!施特劳斯!”有人闯进他们的帐篷,“快快快!医疗营一号帐篷!紧急集合!”
“我的天怎么又开打了?”施特劳斯从床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好,同时不忘招呼旁边的室友,“艾西礼?艾西礼你愣着干什么呢?”
艾西礼在听外边的炮火声。
连绵不断的炮火,有如一首交响。
夏德里安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听,乐声响起了——”
“真正的演出从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狂犬饔象
华什纳防线和蓝堡高地同时发生交火,战役持续了整整两夜。
蓝堡军团原本足以抵御帝国的突袭,但是在不久前的蓝堡内乱中,为了镇压原军团团长的反叛,最后一任蓝堡大公伊利沙白不得不处死了一批士兵,导致军团元气大伤。
虽然事后她以雷霆之势迅速重整旗鼓,但帝国来得实在是太快了,突袭发生时,伊利沙白下令全军迎敌,她凭借冷静卓越的指挥阻断了来势汹汹的帝国装甲师,同时派人向境内求援,然而华什纳防线的攻击使莱赫部队无暇他顾,蓝堡最终没能等来援军。
血战持续了三十六个小时。
第三日的拂晓,蓝堡陷落。
战况极其惨烈,双方都是血流成河,蓝堡军团抵抗到了最后,直至全军阵亡。黑尔佳坐在尸堆上,头上缠着纱布,叼着烟道:“那个指挥官真不赖,她叫什么来着?”
副官答道:“据说叫做伊利沙白,蓝堡家的伊利沙白。”
“蓝堡家的伊利沙白。”黑尔佳念叨着,“找到她的尸体了么?”
“正在找。”副官答道,“死人太多,把门堵住了,正在派人挖开。”
血战的最后时刻,伊利沙白率领最后的部下退守至蓝堡,帝国残余的装甲部队也是强弩之末,黑尔佳亲自钻进装甲车,一炮轰在城堡正上方,崩塌的碎石砸死了仅剩的蓝堡军团,同时也堵住了城堡的入口。
将堆积如山的尸体搬开后,帝国部队终于踏进了蓝堡的正门。
“还不确定对方指挥官是否存活。”副官跟在黑尔佳身后,“请您小心。”
“那女人肯定死了。”黑尔佳不在意地说,“贵族老爷不都是这副做派,讲究什么狗屁的骑士精神,就算刚刚那一炮没把她轰死,这女人肯定也会自杀殉职……”
“是吗?”一道冰冷嗓音从远处传来,虽然虚弱,依然很森严。
黑尔佳站住了,香烟从口中掉落。
蓝堡正厅十分宽阔,最尽头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前伫立着一尊宏伟的旧神雕塑。
一个身穿骑士服的女人正站在雕塑下,手里撑着一把剑。
她显然受了重伤,脚下聚着一滩血泊,但她依然站得笔挺,目光凛冽地注视着门口的大军。
“我来之前特意研读了你们莱赫的战争史,还有那什么骑士道,里边说战败的领袖都会自杀殉国。”黑尔佳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没自杀?”
“我为什么要自杀?”伊利沙白反问,“无论怎么美化,自杀本身就是一种懦弱,真正的战士应当战斗到最后一刻!”
黑尔佳:“你不怕我折辱你?”
“若你胆敢留下我的性命!”伊利沙白冷冷地说,“那我会不择一切手段苟活!直至复仇的时刻再度来临!”
她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下,锋利中杀气四溢,“在那之前,这场战争都不算真正结束!”
她们彼此对视,片刻后,黑尔佳疯狂地大笑起来。
“好!非常好!”她几乎笑出了眼泪,“想不到贵族老爷当中还有你这样的明白人!不愧是女人!不择一切手段活下去的女人!你配做我的对手!”
“作为对手的敬重!”黑尔佳从门口的盔甲中抽出一柄古剑,“我向你发起决斗!”
门口立刻有帝国士兵神色一变,就要上前劝阻,黑尔佳的副官一挥手,一副习惯了她随时随地发疯的样子,漠然道:“不必担心。”
黑尔佳将剑锋指向伊利沙白,难以想象这个帝国的疯女人居然懂得莱赫的骑士传统,她高声道:“帝国在上,我,无姓者黑尔佳向你发起决斗,愿你被死亡战胜!”
伊利沙白冰冷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将长剑举至胸前,森然道:“以神为证,我,奥古斯塔·阿德莱德·伊利沙白接受你的挑战!”
说完她将剑柄贴在额头上,“愿你被死亡救赎!”
说完,她们向彼此冲去,步伐有如冰铁撞击。
伊利沙白毫无疑问是剑术高手,剑锋劈开空气,裹挟着千军万马冲锋时的金戈之声。
帝国这边有人急了,压低声音道:“少校根本不会用剑!她在开什么玩笑?”
“少校不会用剑。”副官面无表情地说,“可不会吃肉的素食者也会用肉骨头逗弄猎物。”
“什么意思?”
“伊利沙白是少校的猎物。”副官道,“少校只是在践行她的恶趣味。”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传来。
开枪的人是黑尔佳,她兴高采烈地吹了吹枪口冒出的白烟,笑嘻嘻地看着不远处中弹倒地的伊利沙白。
黑尔佳把长剑扔到一边,大步走到伊利沙白面前,俯视着她,“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会和你用剑比试?公爵阁下,贵族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这里是现代战场!可不是你讲什么骑士道的地方!”
她高声道:“如果我生在莱赫,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站在你的面前,尊贵的阁下!但是在帝国,众生与诸神同样平等!至贱者也能变得至尊至贵!”
“你的剑和你的王国、你的神一样,都过时了。”她说着踩上伊利沙白的握剑的手,“待帝国的军队踏平莱赫,我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按理说黑尔佳的做法并不光彩,她发起了决斗却又临时弃局,这不是统帅该做的事,有辱军人的尊严。可此时黑尔佳仰头大笑,朝面前的旧神雕塑连开数枪,她打心眼里不在意任何与传统尊严相关的东西,疯子有疯子的逻辑,信仰可以推翻,尊严可以改写,只要能够取得胜利。
整个精锐装甲师将她看做当之无愧的统帅,无论她是疯还是卑鄙,因为她是能够攫取胜利的人。
黑尔佳问伊利沙白:“还有什么遗言吗?”
“上一任公爵是你们的人暗杀的吧?”伊利沙白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暗杀者的本领非常出色,可惜跑得太快。”
“是啊是啊你们的打击报复也很出色,那家伙回去之后躺了好久。”黑尔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嬉笑着问:“想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必。”伊利沙白道,“对于军人而言,名字并不重要。”
黑尔佳听完大笑:“不是吧公爵阁下,你们贵族不是最在意姓氏和血统吗?”
伊利沙白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始终没有松开,她吐出一口血,缓缓道:“我不是什么公爵,我是私生子。”
“我并不比你高贵……私生子不能继承爵位,女性不能继承军团,我是凭着暴力,自己夺取了这一切。”她仰起下巴,看向城堡的穹顶,“女人,我们是同类。”
黑尔佳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低头,盯住了伊利沙白,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我们都是卑贱者!”
说完,黑尔佳一把将地上的伊利沙白拎了起来,她大笑着狂吻住她,那比起一个吻更像撕咬或者吞吃,是对战利品的最贪婪的一种占有,是最极致的一种物化,一切名誉上的战胜都不够真实不足以饱腹,一定要将猎物活撕生吃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满足。黑尔佳的嘴唇被伊利沙白咬破,她狂喜地将自己的血灌入将死之人的口中,扼住她的喉咙强迫她吞下,歇斯底里,至喜至福。
伊利沙白满脸都是血,她的眼神依然很冷,冰一般注视着眼前疯狂的同类,她慢慢地说:“有一点你说得很对……骑士道、王权、爵位、信仰……统统都是死人制定的东西,为什么要遵守它?”
“我会用暴力……将它碾碎!”
她说完最后的遗言,平静地闭上了眼。
突然,窗前的旧神雕塑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接着,拦腰而断。
下一秒,雕塑整个炸开!
整个城堡都在震动,地板轰然塌陷,千钧一发之际副官急令众人撤退,大吼道:“少校!”
城堡里的人都看清了地板下的东西,那是塞满了整个地下室的炸药!
如此大量的炸药足以把城堡炸飞,甚至会波及到蓝堡高地,因此为了让引爆者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从点燃到引爆会隔着很长一段时间——黑尔佳猛地看向炸成碎片的旧神塑像,雕塑是空的,那里原本应该塞满了引线!
从黑尔佳和她的部队进入城堡开始,伊利沙白就点燃了引线,她根本没打算让城堡中的任何一个人活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什么骑士道?什么比剑?什么神的救赎?她统统不信!
正如她死前所说,她和黑尔佳是同类,信奉暴力、不择手段的同类!
要死,她也会亲自掘好坟墓,拉着仇敌一起前往地狱!
纵死不休!
幡然醒悟的黑尔佳突然大笑起来。
天崩地陷中,整座城堡轰然倒塌,第一个征服它的人和最后一个守护它的人同时被淹没在飞沙走石之中。
待漫长的爆炸结束,帝国装甲师终于重整完毕,一群人在碎石中挖了许久,总算从废墟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黑尔佳。
她还活着,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维持着一副疯狂神色,满脸是血,用嘶哑又意犹未尽的声音大喊:“真是一场好战争!战士们!让我们继续前进!前进!不计一切代价前进!”
医务兵狠狠地把她摁回去,怒道:“少校!您再这样乱来真的会死!”
“那太好了!”黑尔佳发出狰狞狂笑,“我正要前往地狱!”
【一段历史记录】
蓝堡高地沦陷后,时任少校的帝国将领黑尔佳并未践行她之后的一贯作风,将敌方统帅的尸体悬挂示众,相反,她下令将蓝堡军团统帅伊利沙白火葬,给予了对方极高的敬重。
最后一任蓝堡大公伊利沙白生前不曾受封,一方面她继承家族时战局正紧,无暇到首都觐见,另一方面,按照传统,以她私生子的身份,王室不会承认她的继承权。
但是当两国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后,莱赫女王亲自下旨,追封伊利沙白为最后一任蓝堡公爵。
很久很久以后,前帝国将领黑尔佳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奥古斯塔·阿德莱德·伊利沙白——话说她是叫这个名字吗?无所谓了,总而言之,她是第一个将我的冲锋阻挡了整整三十六小时之人,三十六小时中我不断看到地狱,属于战争的好地狱。”
“在我战胜的诸多对手中,奥古斯塔·阿德莱德·伊利沙白之死,是我获取的最甘美的嘉奖。”
“她是我一生期待可惜再未重逢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