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前 第87章

作者:AyeAyeCaptain 标签: 强强 西幻 东方玄幻 史诗奇幻 正剧 玄幻灵异

它:“我只怕自己不能得到应有的审判。”

“不过你的话,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审判你自己了。”它打量着夏德里安,摇了摇头,“你这一生……很难评,说你可恨至极吧,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终生作恶又偶尔行善。”夏德里安接过它的话,平静地笑了笑。

“在善恶论的立场上,我不知道我是否全然是一个恶人,但毫无疑问我必然有罪,我必然是一个罪人。”

说完,夏德里安扎起长发,朝驾驶舱走去。

他推开舱门,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爱上了一个人,这终归于我的罪名有损。”

“他是我完美罪名上唯一的遗憾。”

夏德里安在操作台前坐下,掏出操作手册翻了翻,接着拉动阀门。

这架飞艇的本质是军用品,因此具备杀伤力,在关键时刻,它可以自燃,甚至自爆。

飞艇已经行驶到了亚历山大城上空,从这个驾驶舱往外看,远处就是新圣宫。

阀门正在漏气,整个飞艇在以一种濒临失控的方式急速下降。

夏德里安勉强校准了一下降落角度,确定他们不会摔在闹市区,接着干脆利落地按下了自爆按钮。

后边的舱室率先炸开,夏德里安没有听到舱内的人发出任何声响。

原来这就是死,一如白日降临的风。

死亡以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到来了。

火光席卷而至,操作台开始燃烧,夏德里安咬开雪茄,点燃,仰头吸了一口烟。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和纳尔齐斯的一场对话。

那是很早以前了——差不多是十二年前,艾西礼刚刚成为他的学生不久,因为中心派和社会派的矛盾,夏德里安“不幸被抓”,艾西礼孤身一人深入亚历山大城,想要把他救出来。

在那次行动中,艾西礼几乎杀了一个人。

在杀死那个人的过程中,和艾西礼一贯的冷静理性不同,他的学生表现出了某种失控倾向。

这种失控倾向其实潜藏在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暴虐因子里,有的人一生都不会表现出来,但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加以引导,从而显现在性格表层。

“我引导了他。”事后夏德里安对纳尔齐斯说,“我对弗拉基米尔进行了一些特殊的培养,引导出了他体内的某些暴虐特质,因此他会在杀人的过程中失控。”

“但是这种‘失控’,对于我而言,恰恰是‘可控’。”夏德里安道,“我可以控制他的失控,从而达成某些事。”

“你肯定不只做成了这一件事。”纳尔齐斯了然地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确定了一件事。”夏德里安悠悠地说,“我确定这个年轻人是真的爱我。”

“人太自恋是病。”纳尔齐斯道,“得治。”

“你听我说完。”夏德里安边说边比划,“对于弗拉基米尔那样的人而言,能使他失控的事不多,他失控了,证明他体会到了非同寻常的剧烈的情感,那种剧烈的情感即使不是爱,至少也是某些近似爱的东西了。”

纳尔齐斯听完点头:“行,就当你说的鬼话都是真的,但我有一个问题——请问,弗拉基米尔是失控地爱上了你,还是他爱上你之后,才开始失控?”

夏德里安:“说人话。”

纳尔齐斯:“就是说,他之所以会产生‘失控’这种情绪,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暴虐之人,还是因为爱?你在他的体内激发出的这种东西,是一个偶然因素,还是他的本质?”

“那我就不知道了。”夏德里安想了想,“不过我们可以打个赌。”

纳尔齐斯:“赌什么?”

“赌你刚刚的问题。”夏德里安说,“当一个人体内的失控因子被激发出来后,有的人最终会被这种性格彻底侵蚀,变成某种应激机器,这种人其实很适合成为战士。”

“还有一部分人,或者说少部分人,会保留原本的自我。”

“但是这种‘保留自我’有一个前提——这就是你刚刚的问题了,如果弗拉基米尔本质就是疯狂的,那么他必然会被失控吞噬。”

“如果他没有被吞噬,或许我们就可以断言,他本质是一个理性的年轻人。”

“而他之所以会失控。”夏德里安说着笑了一下,“只是因为爱。”

纳尔齐斯纠正:“是善良。”

夏德里安:“善良什么?”

“如果他没有被吞噬,我们就可以断言。”纳尔齐斯说,“弗拉基米尔,本质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那场对话结束很久之后,战争爆发,艾西礼参军。

他经历了无比惨痛之事,甚至可以称之为一个人最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

但他没有失控。

或者说,他守住了所有该守的底线。

夏德里安和纳尔齐斯再也没有谈起过多年前的那场打赌,但夏德里安知道,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

在某个油画燃烧的午后,艾西礼也曾将答案亲口告诉过他。

那时年轻人对他说:于我而言,您是理性之外的和弦。

想到这里,夏德里安笑了一下。

他靠在操控台上,吐出一口烟。

弗拉基米尔。

原来答案,你早已告诉我了啊。

原来,我就是那个失控的原点。

随即,惊天动地的爆炸吞噬了一切。

新圣宫里,德米安被外边的爆炸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往外看去:“发生什么了……我去,天上爆炸的那是啥?有人往圣廷投弹了?”

他推开房门,走廊上全是人。

德米安突然看到了阿纳托利,惊道:“头儿?头儿你怎么没穿鞋?你的脚在流血!”

阿纳托利光着脚站在窗前,地上全是碎玻璃,他的脚被扎透了,但他恍然未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几个小时前,阿纳托利一直睡不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黑暗中袭来,让人心烦意乱,最后他干脆倒了一杯冰水,站在走廊上透风。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不着。

神圣帝国也会参与这次的和谈,使团等级很高。

他想,或许可以见到老师。

或许,他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谈一谈那些,夏德里安始终不曾宣之于口的事。

那些他发觉太晚的真相。

数月前,德米安在卡尔帕诺山区说了一句话——很多东西都受不了叶尼涅的雪天,最多活到下雪之前。

这句话像拼图的最后一枚碎片,一下子将许多他曾经忽视的细节串连在了一起。

夏德里安曾说,他很少去叶尼涅。

西大陆五国除了叶尼涅,别的地方气候都很温和,像慕德兰这样的地方,即使下雪,气温也大多在零上。

他为什么很少去叶尼涅?

莉莉玛莲的战斗力为何如此强悍?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老师的容貌几乎没有改变?

在那个亚历山大城的新年夜,夏德里安为什么否认了自己的主体性?

奥涅金的遗产、研究所大火、莱赫战争、在寒冷中失去体征的新型士兵……所有曾经发生的事实不断缠绕重组,最终形成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相。

一个名为弗朗西斯科·夏德里安的真相。

……

阿纳托利盯着窗外的西北礼拜堂出神,十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夏德里安曾在那里问他,是不是应该送他一朵玫瑰。

老师。他在心里想。又是冬季玫瑰盛开的季节了。

亚历山大城的冬日并不冷,因此玫瑰才能常年怒放。

……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突然感到心悸。

疼痛传来的时刻,他猛地退了一步,水杯脱手掉落。

杯子摔碎的瞬间,窗外突然有星光从天而降,轰然如山火倒悬,砸入不远处的玫瑰园中。

无与伦比的猩红迅速点燃了整座花园,大火立刻在新圣宫周边蔓延起来。

熊熊火光照亮了走廊上的所有玻璃,许多人从梦中惊醒,向外跑去,高喊着救火,呼叫声连成一片。

阿纳托利却一直怔怔地站在窗边。

“……头儿。”德米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许久,窗边的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慢慢地,慢慢地,在窗边蹲了下来。

像孩子蹲守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前。

他脑子里很空,却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曾这样蹲在什么地方。

……

他蹲在祭坛前,因为哭了太久感到很疲倦,他想要睡了。

突然,有人在他面前弯下腰来。

“你是谁家的小孩?”那人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他太困了,失去了该有的警惕,只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问:“……去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兜风。”那人笑着把他提溜起来,拎在手里掂了掂,“我开了一辆非常炫酷的车,帅气的人都应该开快车,飚完车你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他昏昏沉沉的,直觉告诉他这人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应该不是坏人,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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