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怀揣着欲望而生,执着于欲望而死,在这座拥有神明的大山之中,借着一年一度的祭祀,一个接一个的重演消散了数千年的执念,在你的躯壳里反复重生。”
李司净听不清周社说的话,他只能听到吵闹蜂鸣夹带着锣鼓喧天。
可周社的声音,能够镇住他的疼痛。
一切难受的折磨,都在周社覆盖过来的温暖手掌,稍稍缓解。
“睡吧,我守着你。”
唯有沉睡,能叫他安稳几分。
李司净应该是睡着了,他感到自己流着泪,痛苦逃离幻觉。
他竟然久违的梦到了小时候。
熟悉的幼儿园空地,摆放着小孩才喜欢的滑梯、转椅和秋千。
平时挤满小朋友,玩什么都要老老实实排队。
可在李司净的梦里,他一个人快乐的独享滑梯很多次。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接。
李司净随着童年视角,不厌其烦的爬上楼梯,滑向地面。
小孩子的精力像是永远用不完。
终于,他的视线动了动,看向空荡的地方。
“叔叔,你又来了。”
他欢呼着冲着空荡一片的地方,喊着叔叔、叔叔。
似乎他见到了很喜欢的叔叔,语气雀跃得好像他们见过很多次一样。
可李司净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空荡荡的转椅,空荡荡的跷跷板。
“叔叔,你可以跟我一起滑滑梯吗?”
“或者我们玩沙子。”
“对啦,我们还能玩这个!你陪我玩这个吧!”
没有人回答,他却自顾自的兴高采烈,扑腾着跑到了空荡的跷跷板旁,雀跃的伸手压下了座椅。
“平时这里好多人的,我抢不过他们。今天没有别人,正好你来了,可以陪我玩啦!”
李司净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也不知道自己高兴的坐上跷跷板,是在等谁陪他一起玩。
明明空荡荡的娱乐设施旁,没有任何人。
“净净。”
爸爸温柔的呼声,引得他快乐的转头。
“爸爸!”
李司净一时间也不执拗的要什么叔叔陪着玩了,立刻丢下跷跷板,扑进了爸爸怀里。
他高兴的回头,牵着爸爸的手,想跟叔叔说再见。
李司净却只看到跷跷板空荡荡的另一端,座椅空荡荡的指向天空。
明明是一个平静温和的梦境,李司净却是流着泪醒过来的。
那应该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大概三岁或者四岁的模糊童年,成为了清晰的梦境,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
他躺在床上,不再觉得头痛欲裂,睁着眼睛去想那个梦。
怎么无缘无故,梦到了幼儿园时候的事情?
李司净稍稍转头,就能见到躺在身旁的周社。
他穿着衬衫,依靠在床头,安稳的闭着眼睛,眉宇间有着疲惫的阴影,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有了活人的气息。
是周社吧……
李司净想。
他幼儿园的时候,那个看不见的叔叔,应该是当年的周社。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周社,是穿着灰色长风衣神色冷漠的男人,还是跟现在似的,穿着白衬衫倚在床头,耐心守他,温柔体贴得令他安心。
李司净已经习惯去端详周社的睡颜。
剑眉漆黑,眉峰蹙起,每一寸都与梦境中冷漠的男人既然不同,他无比清楚那双闭起的眼睛,会如何温柔专注的看他。
周社是不一样的。
即使是装出来的温柔,只要能够装上一辈子,李司净也甘之如饴。
一切痛苦都是幻觉就好了。
李司净发誓,拍完电影,上映结束,他就去吃药、去住院。
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大方坦白自己对周社的依赖,按照正常人的方式,谈一段正常的感情。
他伸出手,想握住周社的手,休憩的男人随之睁开了眼睛。
那双始终清明的眼睛,闪过片刻涣散,脆弱得李司净心生怜爱。
“周社,我害怕你消失。”
李司净握住周社的手,指尖摩挲宽厚的掌心,感受着真实肌肤散发的温度。
曾经他害怕周社出现,现在他害怕周社消失。
“你不要走。”
周社回握了李司净的手,似乎知道他需要亲身确认周社的存在,俯身轻轻吻他。
气息交缠的吻,安抚了李司净的痛苦。
但他始终挥散不去记忆里空荡荡的跷跷板。
梦是现实的预兆,他也相信,周社正如自己所说那样,曾看他长大。
可是,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周社的影子?
那些看过他、抱过他、和他说过话的周社,离开那么多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去哪儿了?
李司净不敢问。
他脆弱的惊恐,没办法被一个轻吻驱散。
周社似乎读透了他的心,宽大的手掌哄劝一般抚过他的背脊,令他无暇分心,战栗颤抖。
又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将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是周社给他的刀。
他有时放在口袋里,有时压在枕头下面。
因为他不再做梦,也没有刻意去想将刀保管在什么地方。
反正这是周社的刀,总会出现在他身边,成为了李司净分辨梦境和现实的唯一依据。
然而,周社这时候又拿了出来。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
周社说话很多话。
关于这把刀,只有一句——
我只会在这把刀存在的时候出现。
“你要去哪儿?”
李司净本能警觉。
额头传来轻柔的触碰,周社将他拥在怀里,偏偏说出了让他心惊胆寒的话。
“我最近要进山。”
“去做什么!”
李司净本能恐惧那座山。
明明那座敬神山是他拍摄和记录的对象,他也不愿再回到一片漆黑的道路中,找寻不到周社身影的过去。
周社的掌心覆盖着他的脸侧,手指顺着他的耳畔,缓解着他惶惶的情绪。
“你每天去拍戏,我去收拾那些纠缠不休的孤魂野鬼。”
周社声音很轻,带着笑意承诺。
“等你每天拍完戏,不用担心,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周社要走,但给了李司净承诺。
于是,他听了周社的话,习惯了带着那把短刀出行。
冬季厚重的外套,正适合他将手藏在口袋里,去握周社那把刀。
短刀不过指长,两寸宽。
明明在万年的梦里,他为了阻止万年自杀,这刀能割得他鲜血横流。
这时盈手可握,温润如玉,带着掌心发烫的体温。
镇住了他全部幻觉。
李司净守在拍摄现场,按照计划,追着祭祀队伍和逃亡的主角们,一路从资料馆拍到半山腰的土地庙。
没了周社在拍摄现场,李司净心里发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得如此脆弱,习惯了的黑影烂泥蛰伏在视野里,早就不会让他恐惧,他依然静不下心来。
《箱子》的拍摄到了紧要关头,纪怜珊饰演的小玉,在承诺带着林荫前往祭坛之后,他们就开始了一段艰难的旅程。
暗中埋伏的人马,成为了他们揭开真相的阻碍。
狭窄的山路,在祭祀的欢天喜地乐声中,显得风平浪静,但他们每一段的前行,都需要谨慎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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