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老爸被吓了一跳。

“我有点事,要去医院。”李司净看着老父亲一脸担忧,赶紧补充道,“我一个朋友病了,急诊,送去医院了,我去看看。”

李司净急着走,周社立刻离桌,跟老父亲说:“哥,你就在家等消息,别急,我陪他去。”

周社仿佛知道他的抗拒:“现在是饭点,不好打车。你也不用叫万年,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李司净诧异万分,“你还有车?”

到了小区停车位,李司净远远见到熟悉的黑色SUV闪了闪前灯。

好,有车。

他爸的车。

李司净第一跟周社单独出门,警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习惯的坐上副驾驶,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坐驾驶席后座才安全。

但是晚了,他做不出当着别人的面,展露嫌弃的换去后座这种事。

周社上车、发动,亮起的音响播放起老爸喜欢的老歌。

李司净拿出手机,点开地图要导航:“他在的医院应该是南街附近的二院,那里最近,而且他的搭档医生也在那里……”

“我认识路。”

周社一句话,车子就飞了出去。

熟练的转向,绿灯飞驰,竟然一个红灯都没遇到,四十分钟的行程,不到半小时就飞进了二院的地下停车场。

李司净坐得脸色苍白。

这时候想起万年的好来了。

至少万年开不出这种疯狂的急刹、加速。他甚至怀疑周社要收四五个超速扣分,直接原地重考驾照。

但是,他确实很急。

这么疯狂飙驰的车,除了让他有点头晕想吐,也没有别的缺点了。

医院地下车库永远是惨白的白炽灯,照亮每一个角落,烂泥仍在汇聚,仿佛生和死纠缠不清。

他们沉默下车,沉默走入电梯间。

等候电梯到达的间隙,李司净忽然想起,上一次见到周社的时候,也是在医院的地下车库,他一路追着幻觉出去,却找不到任何影踪。

李司净终于问出口。

“……你真的是我小叔吗?”

“叮。”

电梯到了,沉闷腐朽的打开银灰模糊的大门。

周社的声音融入冰冷空荡的电梯里。

“你要是觉得喊我小叔不适应,叫我周社就行。”

避而不谈自己是,或者不是。

没等李司净再出声,电梯赶进来好几个人,焦急万分。

“怎么回事啊,突然病情又不稳定了……”

“人老了,病就是这样。”

他们絮絮叨叨的讨论,充满了生老病死的焦虑忧愁,谈话盈满了电梯间,让气氛变得拥挤吵闹。

李司净再没有提问的机会。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李司净率先熟练的走去急诊科。

宋医生跳楼没多久,再怎么安排也该先在急诊的抢救室,他笃定的快步向前,直接去问急诊台的护士。

“有没有一个跳楼的医生送过来?他姓宋,胸口还别着胸牌,叫宋曦。”

他描述得如此精准,护士甚至没有核实他的身份。

“你就是刘师姐联系的人?宋师兄还在ICU,你找刘师姐!”

只有在医院,李司净才知道他以为沽名钓誉骗点咨询费的宋医生,有多神通广大。

急诊台的护士叫他师兄,ICU还有个刘师姐帮宋医生联系家属。

但是联系不上。

“宋师兄以前就交代过,如果他出什么事,叫我们帮一下忙。”

ICU的刘师姐,也是宋医生的师妹,她见了李司净和周社,遗憾的感叹。

“我还以为真联系上家属了,但你们跟师兄没亲戚关系,帮他签不了字啊。”

“签什么字?”李司净急着问。

“病危通知书。”

刘师姐说得平静,仿佛见惯了这些事,带着李司净和周社进了办公室,空荡冷清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安静播放着ICU里的视频画面。

“手术已经做了,今晚如果醒不过来,就难了。”

李司净见到了病床上的宋医生。

他覆盖在格子薄被下面,脑袋和四肢都缠着白纱,关节都裹上了石膏。

一张脸枯黄疲惫,又盖着氧气面罩,李司净都认不出来。

只能见到床头标签写着:宋曦。

这么虚弱的宋医生,李司净还是第一次见到。

印象里的宋医生,有着海归的傲慢,但聊起天来耐心细致,算得上一个好医生。

刘师姐说:“宋师兄是从自己的咨询室跳下去的。他的咨询室我去过,是外开的窗户,上了安全锁,除了自己取下安全锁,不可能失足……”

李司净知道。

那是咨询室专门防止病人发疯跳楼做的装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宋医生故意掰开窗户安全锁、挤出窗户之间的缝隙,绝对没机会不小心踩滑掉下去。

但他笃定的说:“他不可能自杀。”

刘师姐听了,感慨道:“这些事情说不清楚的,我在医院见过很多病人,也送走过很多病人。临到死了,也有人不会信,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

好端端的宋医生怎么自杀了。

这时候李司净才知道自己对宋医生了解很少,除了知道他是心理咨询师之外,一概不知。

他和周社都不能替宋医生签字,除了隔着ICU看一看,没什么能做的。

走回车库的电梯间,李司净视野里的烂泥,长出绿油油的草影,招摇晃动,挤在角落,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功绩似的,一张一翕。

“宋医生跟《箱子》没有任何关系……”

李司净觉得自己的情绪并不稳定,“他也没有自杀的理由。”

周社站在一旁,安静得没有任何回应。

李司净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转头能够看见周社的眼睛,平静温柔,在周围挤满的黑影里,显示出一种了若指掌的坦然。

他俊美的长相有了藐视众生的罪。

他波澜不惊的态度成为了杀人的证据。

“是不是你干的?”

李司净克制不住,问出了心里的问题,“许制片出车祸、陈莱森被刀捅、宋医生跳楼,是不是你干的!”

“司净。”

周社的眼睛在狭窄冷清的电梯间里,黑沉如夜,凝视着他。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声音沉稳安宁,并不自证自己的清白,却让李司净证明了他的清白,显得李司净的提问可笑又癫狂。

许制片出车祸、陈莱森被抢劫,李司净不清楚周社在哪里。

但他清楚宋医生跳楼的时候,周社在哪里。

在他家,在厨房,在饭桌上跟他爸闲聊。

说着超市折扣,牛肉猪肉。

他爸还笑着说不许亏待周社,一个月开多少工资。

李司净总能在失控的情绪里,重回镇定。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甚至显得冷血。

在周社冷静的回答之后,他一言不发,走出电梯,坐上副驾驶。

再也没有宋医生会对他说:“一切都是巧合,和你没有关系。”

他只会更为笃定的去想:

是我害的。

车载音响的老歌,唱了一路。

李司净走回房间,锁上房门,脑海都在回荡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净净怎么了?”

“他朋友进了医院,病情有点严重,心情不好……”

他的小叔很正常,他爸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只有他。

坐在熟悉的床上,愣愣的盯着衣柜角落永远洗不净擦不掉的烂泥黑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是我害的。

生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