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叹息,觉得陈莱森进去了是好事,可对李司净的名声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网上随手一搜李司净,就是“可怕”“邪门”。

谁家拍电影的愿意被贴上这种标签?

他唉声叹气,往病房门口看了两三次,才出声问道:

“你小叔呢?怎么没一起来。”

“他不见了。”

李司净坐在探病的陪护椅上,心里格外烦恼宋曦还记得周社,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又感谢宋曦还记得周社,让他不必独自一个人面对现实。

“因为我发现,我的梦可能仅仅是梦,但是很不幸,我告诉他了。”

“……哪个梦?”宋曦迟疑问道。

李司净痛苦的皱起眉,尽是抗拒,“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梦。”

也是李司净最不希望周社知道的梦。

他曾经对宋曦的戏谑、捉弄,在周社出现后一扫而空。

李司净恨不得自己失忆,宋曦失忆,周社也失忆,回归梦境仅仅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时候,他也没有口不择言的告诉周社,他做过那样的梦。

可惜,不能。

周社知道了,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身份证还在我手上,家里的衣服挂在衣柜里。不过我爸说,那些衣服都是他借给周社的。”

李司净何其烦恼,又何其苦闷。

“他没有行李,没有朋友,甚至没跟我爸说去哪儿,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打电话呢?没人接?”宋曦问道。

李司净瞥他一眼,“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电话。”

因为他和周社真的没什么交集。

他们相处时间不短,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善乏可陈。

宋曦听完,却啧啧出声。

“所以你是想他了?李司净,我就说小叔不会害你,而且陈莱森进局子,肯定和他有关系!”

“……与其说我想他,不如说我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李司净瞥了宋曦一眼,虽然他们想法有些重合,也一定要严肃纠正:自己没有想他!

周社在梦里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单纯的控梦。

李司净不相信自己精神分裂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可以巧合到陈莱森死于枪下,现实里就得坐牢。

理智且执着的精神病患者,好不容易可以抓住的线索,他怎么也不可能放手。

李司净叹息一声,“他肯定比警察更清楚,陈莱森是怎么进去的,也比任何人清楚,他怎么出现在我梦里,杀死我厌恶的所有人,又怎么出现在我梦里,告诉我能够做到任何事。”

“而且,他消失之后,我没有做梦了。”

宋曦安慰道:“不做噩梦是好事。”

李司净道:“不止噩梦,是所有梦。”

曾经的他,在连篇噩梦彻夜辗转的时候,偶尔也会闪现片段的梦境。

现在都是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宋曦听完,反而打趣了一句,“小叔这手段能推广一下吗?多少人失眠多梦辗转反侧,不做梦多好啊。”

“而且,你当初怎么不要他的电话号码?不然现在打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了,至于这么悲春伤秋,患得患失的在这儿想他吗?”

李司净眼神刀他,宋曦见好就收。

“咳咳。”宋曦清了清嗓子,“其实陈莱森怎么进去的,我们也可以用你说过的梦来分析。”

“我们把陈莱森在你梦境的枪杀、燃烧,都当做你对他体内的恶意进行的清理。”

宋曦好了许多,总算能够稍微头脑清醒的帮李司净做一下心理疏导。

“烂泥、黑影、哭泣的小女孩,这些对你而言,本身就象征着陈莱森的罪恶。”

“人本来就是善恶同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患病,恶就会压倒善,你开枪了,他的病好了,消灭了病灶,善就会占领上风,所以他就被抓了进去。”

宋曦是丝毫不提梦境影响现实的荒谬,而是科学理性的将陈莱森犯的罪,归为了一种病。

李司净嗤笑一声,“按照你的理论,杀人猥亵是病?”

“是病。”宋曦笃定道。

李司净又问:“傲慢狂妄呢?”

“也是病。”

宋曦并不否定这个理念,无论症状孰重孰轻,“躯体和心理上的病,吃药住院,违法乱纪的病,进监狱改造。你看……”

他费劲的晃了晃手机,李司净依稀可见上面的句子。

密密麻麻的粉丝哭嚎,都在为陈莱森鸣不平。

“陈莱森就算铁打的罪犯,这辈子都不能公开活动了,在这些病人眼里,仍是一个不小心犯错的孩子,应该得到原谅。”

宋曦愤怒又惋惜,“这个社会病了,这些粉丝病了。我一想到她们很多人,跟陈菲娅差不多年龄,却为了一个伤害陈菲娅的男人喊冤,我就觉得这世界不会好了。”

“本来就没有好过。”

李司净觉得病房的宋曦很有意思。

善良得情绪化,甚至忘记自己应该保持中立,不带感情色彩的去看这些网络纷扰。

也引得李司净充满了讨论欲。

“利己是人类的天性。对这些人而言,陈莱森是信仰、是精神支柱,受害者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坏女人。好女人规训坏女人是她们从小学来的道理。”

“在你的视角,她们病了,在她们的视角,这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和精神支柱伸张正义。”

所以李司净讨厌虚有其表的流量明星,这群家伙总能吸引一群同样虚有其表的人皮恶鬼,建立属于他们的宗教。

“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公正,也不存在客观,如果没有法律约束,制订了统一的社会标准,任何人都会凭借自己喜恶,根据自己的利益需求,本能的选择抢夺或者毁灭。”

“你说的都对,但你好冷漠。”

宋曦笑着认同他的话,“我仍旧希望在抢夺和毁灭里,存在一点良知和一点怜悯,别给陈莱森翻身的机会。毕竟,陈莱森没有给过陈菲娅活路。”

他明明应当成为一个冷漠客观的心理咨询师,却要正义的批评李司净的冷漠。

“陈菲娅会活着。”李司净记得她的哭声,痛苦难以消弭,至少找到了一条出路。

“因为你相信小叔?”宋曦永远停不了八卦。

李司净乜他一眼,没有回答。

宋曦嘻嘻笑,当作李司净回答了。

“你没必要抗拒小叔,就像我下意识寻求你的帮助一样,你寻求小叔的帮助也是正常的。我们无论做出多么孤独的决定,都希望有人认同。就像你想杀了陈莱森的时候,清楚这是一种不道德、不合法的行为,依然希望获得小叔的认同。”

“所以,你才会在梦里听见他的蛊惑,感受到他握住你拿枪的手,告诉你——你可以做任何事。”

“即使这是不道德、不合法的。”

宋曦说得不无道理,又一次科学合理的解释了李司净的梦。

但李司净并不认同。

他病得再严重,也能记得周社听了他的梦时错愕的眼神。

如果真的像宋曦说的,梦是梦,是他现实的映射,那他也不必这么烦恼纠结,痛苦自省。

李司净一沉默,宋曦就变得慈祥。

“放心,你小叔不会不管你的。”

李司净冷笑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儿,要他管?”

宋曦嘻嘻哈哈的笑,不在咨询室了,他简直是最放飞的八卦王。

“可是我一直觉得你很服小叔管啊。你还记得不记得,以前我分析你有点边缘型人格障碍,朋友很少,都不交心,独来独往。这样的病症,大多是遭遇过父母抛弃或者虐待,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感到绝望,产生的一种后遗症。”

“但是你家庭幸福,父母恩爱,除了妈妈经常出差之外,童年可谓是完美。就算你说外公去世,让你非常舍不得,我也没有感受到你有过那种——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的孤独。”

“现在有了!”

宋曦信誓旦旦,“小叔一消失,你的状态就趋近孤独、烦躁、迷茫,说明你很有可能在曾经受到伤害的梦里,将伤害你的人换成了小叔,希望小叔能够救下你,实现梦的补偿。”

李司净对他的分析无话可说。

“首先,我梦到周社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周社,就算见过,我也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后,你好好躺着养病吧,分析成这样,等你出院搞不好直接失业,傻子富二代都懒得听你忽悠。”

说完就走,留得无聊的宋曦在床上嗷嗷叫:“别走啊,再聊聊啊,陈莱森进去了,你那电影打算怎么办呢?”

“找个适合演林荫的人。”

李司净走得毫不留情,还给宋曦挥挥手,“下次再来看你。”

他还没能走到电梯,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李司净以为万年到了,却没想到是许制片的电话。

他发给许制片的消息,许制片看了。

偏偏这时候才告诉他:“《箱子》的投资方撤资了。”

“哦。”

李司净并不意外,毕竟许制片强硬的态度,足够说明投资方的态度。

可他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许叔,陈莱森被抓进去之前,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李司净摒除所有梦里的光怪陆离,直接问道:“他说,《箱子》会成为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无可逾越的电影奇迹,之前所有导演的意外,都是他做的。我能够拍《箱子》,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外公。”

“这件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