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藏的。

李司净心跳剧烈,他急着问:“那我们能继续拍摄吗?”

警察倒是说得谨慎。

“只要尽快找到小女孩,我们不会耽误你们拍摄的。”

这意思很明确。

《箱子》暂时停拍,全回镇上,保证剧组的工作人员安全,也保证他们没人参与拐卖。

万年刚刚夸过影帝有福气。

这会儿再大的福气也不够用了。

所有人忙碌的收拾道具布景,在警察确认之后,上了锁。

拍摄场地空留了一栋老楼。

在这个时代,丢了一个六岁孩子是绝对的大事。

剧组再是怨声载道,也得好好配合。

他们一行回了酒店,忽然变得无所事事。

万年还在埋怨:“我们一直在好好拍戏,谁想不开想抓个孩子啊?警察查查监控不就知道了,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李哥?”

李司净脸色苍白,并不回答,快步往酒店房间走去。

而他身旁的灰色身影,如同无声鬼魅一般安静跟随,不需要李司净发号施令,更不需要李司净歇斯底里。

李司净只用打开房间门,转身狠狠拒绝对方入内,就会得到温柔的劝慰。

“司净,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你至少听我解释。”

周社的话,没有得到李司净应和。

但他强硬的推开将要关上的门,在走廊人来人往的视线里,平静挤进房间。

门一关,他的衣领不出意外的被李司净拽住。

“跟你没关系,所以你不去阻止?”

李司净介意一切阻碍《箱子》拍摄的意外。

可周社这个王八蛋装得无所不能,明明什么都知道,怎么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到!

周社神色无奈,“你让我不要走远。”

李司净被他一句话堵得无法招架,仿佛小女孩走失,成了李司净离不开他的过错。

这样的人待在片场,能够阻止蔓延的黑色泥泞泛滥,更令他感到安心。

在那一刻,他忽然分不清,他让周社不要走远,是笃定罪犯待在他眼前才是安全,还是希望周社带给他安全感。

李司净的手未松,周社已经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他。

语气仍是温柔:“小孩子贪玩,走丢了很常见,我会去帮他们找的。”

李司净下意识追问:“你知道她在哪儿?”

周社回答得理所当然,“在山里。”

巍峨绵延的敬神山,成为天网监控之下的死角,找不到小女孩需要剧组停拍来保证她的安全,足够说明她的所在。

周社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将冷汗浸湿的鬓发轻轻擦干。

“你需要休息,今晚早点睡。”

李司净不想睡。

即使周社离开后的酒店房间,空旷冷清,很值得蒙头大睡,他也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愿。

他曾在梦里见到过痛哭的陈菲娅,梦里萦绕的悲伤、绝望,无需细想就会猛然涌上心头。

也许富有英雄主义情怀的人,愿意再一次在梦中向别人伸手,渴望借助梦境去拯救一个陌生孩子。

但李司净清楚意识到:他不是那样的人。

寄托着别人的期望和命运,等待他出手去救的梦,只会让他格外痛苦。

可是,他依然会反复去思考外公濒死的梦境——

外公救下的小女孩,最后去了哪里?

剧组停拍,酒店变得喧闹又拥挤。

本就是偏僻小镇如民宿、招待所般简陋的水泥房子,稍稍静下来,就能听到左邻右舍的响动。

李司净吃完晚饭,脑海全是接下来的拍摄安排。

晴天、阴天、雨天。

每一天塞进《箱子》里,就是庞大繁杂的场景序列,他躺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从白昼睁眼到黄昏。

直到贤良镇的景色渐渐入夜,山里那轮月亮,浑圆的爬上山脊。

李司净忽然想看看月亮。

他走出房间,循着昏暗的楼梯,往酒店楼顶走。

这些乡野小镇的酒店,不过是一些老旧自建楼改造的住宿场地。

没有富丽堂皇的茶座、露台,只会在顶楼空出一片场地,大喇喇的晾晒床单与衣物,再象征性的摆放几张座椅。

李司净拖着椅子,坐在顶楼边缘。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忽然,他听到了脚步声,心头跳出一丝欣然雀跃,期待着周社告诉他:小女孩找到了,《箱子》能够继续拍摄。

转头却只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阿深?”

这样凄凉空旷的夜晚,独孤深睡不着,理由大约跟李司净差不多。

“不知道走丢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警察一定会找到她的。”

李司净的回答笃定,就算警察找不到,周社这个王八蛋也必须找到。

“能够快点找到她就好了,今天我们在老楼的戏还没拍完。”

他的话语遗憾,说出了李司净的心声。

在鲜活生命的生死之间,这样的话,泛出了专注于自身的冷漠。

似乎他并不会为了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小女孩,过度揪心。

也许,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更为揪心的命运,将他的灵魂磨损得麻木不仁。

他们很像。

李司净想,可能因为他们太像,周社才敢笃定的说,独孤深就是最适合的林荫。

他叹息一声,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关心问道:“你来了李家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之前不是困得摔倒了吗?”

“我没事,只是会做一些噩梦。”

独孤深声音低沉,“李导你呢?”

“我也会做。”

也许不会有人比李司净更理解噩梦的痛苦。

浑浑噩噩的梦境,令人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仿佛这巨大的世界也是一场巨大的梦,他永远在等不知方式不知何时的醒来。

可是他依然会说:“不要太在意你的噩梦,那些只是过去没法忘记的痛苦。如果你总是咀嚼痛苦,人生都会跟着变难的。”

李司净学着宋曦安慰他一样,去安慰独孤深,全然不管自己又是如何固执的家伙。

“怎么了?”

李司净没听到独孤深的应和,只见他仰望月亮。

独孤深说:“可我的噩梦里,出现了已经去世的人。”

李司净猜测,去世的人是他的母亲、父亲或者任何一个他失去的亲人。

就像他总是梦到外公。

“我也经常做这样的梦。”

李司净说:“我总是梦到外公来救我。”

独孤深专注的听,连询问都带着谨慎:“即使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也会入梦吗?”

听到这样的询问,李司净诧异看他,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独孤深慌张的解释道:“就是那种……从来没有见过、仅仅是听说的人……李导也会梦到他的长相,和他对话吗?”

“会。”

李司净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度惊诧于独孤深和自己的相似。

“别说没有见过只是听说的人,甚至根本没有见过,也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人,也出现在了我的噩梦里。”

那是周社。

那样的梦境可怕又真实。

如果周社这一辈子都不出现,对他而言,就仅仅是一场又一场噩梦。

可周社偏偏出现了,鲜活温柔,百依百顺,与梦里冷漠残酷的模样截然不同,令他烦恼倍增。

他心跳如雷,感叹怎么独孤深也在做这样的噩梦。

梦里饱经生死,现实破碎虚幻,是他不愿面对的折磨和痛苦。

然而,和他最像的林荫,竟然也在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里,重走了他走过的路。

那样的路太苦了。

以至于李司净升起了宋曦一般的悲悯,坚定的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