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李司净想了想,“为什么要怕你?”
他像那个人一样仰望头顶的月亮,“我只是来记录这一夜的月光。”
那个人又问:“那你不报警吗?”
“李导,那你不报警吗?”
独孤深安静的听着,竟然问出了和那个一样的问题。
他显然在李司净讲述中,感受到普通人都应该察觉的危险。
“……你不怕她看见你目睹抛尸,杀人灭口吗?”
“不会。”
李司净依然可以回忆起那个人疲惫的平静,“她不是那样的人。”
漆黑夜晚,李司净眼里的泥泞污渍遍地,偏偏那个人的周围干干净净。
干净得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期望。
她杀人,是处于绝望的唯一选择。
她抛掉尸体,是为了不惊扰晨练的行人。
她不会歇斯底里的选择无差别报复社会,她永远理智的信奉冤有头债有主。
李司净甚至觉得她走来跟自己聊天,是在等月亮下落,太阳升起。
当晨曦初绽,她会踩着工作时间去自首,只为了不给值夜班的民警,增添额外的麻烦。
老实本分的成年人,即使寻死也会保持最后体面的礼貌。
“为什么?”
独孤深见过的死亡里,尚未触及杀人抛尸这样的恶劣行径。
他不懂得李司净的笃定。
但李司净懂。
“因为她那晚杀死的,是五年前杀害她女儿的凶手。”
“她是一个母亲,她杀死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那位母亲的女儿刚刚六年级,吵闹着让她陪着预习了《月光曲》,然后第二天,她女儿被杀死了。
她的女儿死了,她的丈夫劝她理智一点,人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最终受不了她的癫狂病态,选择离婚另娶。
她能做的,只是准备了五年、等待了五年,等到这个害死她女儿的凶手走出少管所,落了单,趁着夜色用准备许久的钢丝勒死了对方,然后把尸体丢进河里。
李司净在银辉之下,看向震惊错愕的独孤深。
他说:“这就是我记录的《月光》。”
李司净在学校里学习过关于纪录片的要点:真实的旁观,不加评论。
事情发生了,他原原本本记录了。
这就是一切。
李司净清楚房青川给出的评语,在评价什么。
德高望重的房老师,看完那段记录,就像他此刻看见月亮一般,仍可以清楚明晰的回忆起那位母亲平静的话语。
久久不忘。
她说:“我教我女儿要善良,这个社会却没有善待她。杀了我女儿的小畜生是个人渣,这个社会却没有给他应有的惩罚。”
“因为杀人犯才十二岁,他们就要保护杀人犯。”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女儿也只有十二岁,谁来保护她?”
这个世界总是要求着公平,却持续充斥着不公。
像是杀人犯剥夺了被害者的人权,却享有人权的尊重。
像是被害者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担杀人犯做错事的后果。
李司净说:“我拍摄的《月光》,可以帮她减刑。”
“但是比起帮她减刑,我更希望那一晚上,我没有在那里,没有遇到她。她将尸体丢进河里,没有任何人目击,监控也彻底坏掉,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平安安的过着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像是那些电影一样,她完成了作为母亲的责任,巧妙的逃脱了杀人罪责,对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依然保持活下去的热情,给了观众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美好结局。”
独孤深听着,局促的出声,“可是……电影的美好结局,也是假的。”
“对,是假的。”
李司净抬起手,如水清亮的月色,清晰照出他的掌纹。
“就像这一缕月光,也是假的。”
月亮不会发光,它只不过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月光是假的,《月光曲》是假的,公平正义是假的,善恶分明也是假的。”
“那么,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虚假的结局,让她在虚假的故事里存在,真实的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位母亲并不恐惧死亡,也不敬畏法律。
李司净记得,她只是说:
“如果我判了死刑,很快就能和她团聚。如果我活着,那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李司净跟独孤深聊了很久。
聊到月亮西沉,星星闪烁直到天台起了冰凉山风,冻得独孤深一个哆嗦。
李司净见状,结束了这场闲聊。
“太晚了,先睡吧,明天看看情况,等小女孩找回来了,我们还要拍戏。”
“李导。”
独孤深踌躇犹豫的出了声,“来到李家村之后,我似乎觉得外公还活着……”
李司净眼神复杂的看他,笑意清浅,“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即使他们拍摄的是一部关于过去的电影。
教育独孤深的话,李司净信手拈来。
可他自己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外公的去世。
或者说,他仍没有接受,所以才创作了《箱子》。
“你好好演完《箱子》,外公就会永远活着。”
他拍了拍独孤深的肩膀,离开楼顶。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独孤深,还是安慰他自己。
-
独孤深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仍旧在想: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从小被教导善恶,杀人犯是坏人,被害者是好人。
偏偏在李司净的《月光》里,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善恶。
他是希望现实像虚假故事一样,给那位母亲一条生路的。
又觉得孤孤单单独自一人活下来的生路……恐怕也跟他似的,徘徊挣扎,并不是什么好路。
独孤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梦里也是一片明亮,并不是白天,而是月色明亮的夜晚。
他依旧坐在跟李司净闲聊的天台,身旁坐的人却不再是李司净。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瘦年轻人,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朦胧月色中,反射着柔和镜光。
“外公……”
独孤深诧异出声,见到对方戏谑笑意。
他顿时羞愧的道歉,“对不起,李先生。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看起来,这里在吸引你。”
外公坐在那儿仰望月亮,厚重的眼镜折射了月光,显得他的脸庞轮廓瘦弱柔和。
“既然又遇到了,那就聊聊天吧。我也好久没跟你这样的年轻人说说话了,最近睡得不好吗?”
独孤深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但是外公对他而言不是陌生人。
“因为第一次拍戏,太紧张了。不过今晚不是因为拍戏睡不好,是因为我和李导聊了《月光》。李导……”
独孤深自顾自的说着,忽然解释道:“李导就是李司净,外公,他已经成为优秀的导演,回村里拍戏了。”
外公笑了笑,“我知道。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故事。”
仿佛他知道《箱子》是什么故事。
独孤深在梦里,清晰觉得梦里的外公像极了他想象的长辈。
温柔、慈祥,有着超越年龄外貌的平静。
也让他的心变得平静。
“可是我们聊的《月光》,和我们拍摄的故事截然不同。因为纪录片只能记录现实吧……现实总不能像故事一样让人满意。”
“李导说,他接了老师的课题要求,想去拍摄一晚上的月亮,但是……”
独孤深激动的复述了他听到的一切,外公安静的倾听。
他们并肩坐在山麓,眺望着敬神山遥远的月亮,再度重复了那个关于月光的故事。
外公始终沉默。
直到独孤深问:“有时候我会感到迷茫,从法律上讲,杀了人的都是坏人,被害者的不需要是完美受害人,从道德上讲,也得死者为大。”
“可是在《月光》里,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曾经也会有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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