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娅为什么会在这儿?

难道严城真的是她监护人,是她的亲戚?

李司净心有猜测,并没有多事。

手机立刻回复了万年:是他。

消息发送后,他果断给宋曦拨了电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知道陈菲娅去哪儿吗?”

“怎么了?”

宋曦已经出院,悠闲享受着病假的休息。

没想到会接到李司净的电话,来问陈菲娅。

他有些回不过神,仍是如实告知:

“陈菲娅和严老师来探望过我,说他们要去旅游。”

因为他们要去旅游,所以宋曦也想去旅游。

暂停心理咨询,放下一切,好好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十天半个月。

但他绝对没想过,陈菲娅旅游目的地会是李家村,还跟绑架孩子扯上了关系。

“我觉得她不会做这种事……”

宋曦一向很少情绪化,他耐心的解释。

“当时我跟陈菲娅简单聊了聊,她的状态没有改善。但是她很喜欢你的电影。”

“喜欢你电影的人,应该不会去做伤害小孩子的事情。”

他们聊到李司净的电影,并不是宋曦起的话头。

陈菲娅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不敢跟他对视。

即使罪魁祸首陈莱森进了局子,也没能从她脸上看出半分欣喜。

仍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宋曦希望跟她聊聊,哪怕仅仅作为一个朋友。

“如果你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也没有一定要死的理由,能不能再等一等?”

“你看,今天下了很大的雨,等一等明天会不会天晴,等一等阳光透过白云,等一等小狗走出来遛弯,野猫出来觅食。”

陈菲娅听了这话,稍稍抬起了视线。

她眼神茫然,却愿意听宋曦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因为小狗小猫,也许是因为雨后天空。

宋曦露出善意笑容:

“或者去看一场电影,听一场音乐会,参加参加年轻人的活动。之前不是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拍电影,那部电影非常有意思,叫做《箱子》。这电影明年就会上映了,他说要送我点映的票,到时候也送你一张?”

“我看过他的电影。”

陈菲娅在长久的沉默里,终于说了话:“那个黑白的村子的电影……”

说着,她又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攥紧的指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宋曦知道,她说的是《村落》。

这孩子极度的敏感自卑,需要宋曦耐心的追问:“怎么样?《村落》好看吗?让你觉得开心或者难过吗?”

陈菲娅没有回答。

他们长达一年的咨询,常常处于这样的尴尬沉默。

宋曦还没想好另起什么话题,忽然听到陈菲娅问:

“宋医生做过那种梦吗?”

她声音很低,宋曦得专注去听。

“那种绝望到不如死了算了的梦,忽然有人来救我了。”

“做过。”

宋曦笑着回答,他想到了血腥考场出现的小叔,还有自己飞得突然的头颅。

他后怕的摸了摸脖子,发自内心的说道:

“那一瞬间虽然很可怕,但是整个人都得救了,轻松了。就算再做这样的梦,我也会很快醒过来,没以前那么害怕了。”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陈菲娅问道,“那个梦里救你的人。”

宋曦当然看到了,但他反问陈菲娅:“你看到了吗?”

陈菲娅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措的去挠衣袖。

“我没有看到。我根本不知道谁会救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谁来救我。”

宋曦清楚那样的梦境,能够清晰回忆起梦中冷漠无情的小叔。

那样一个人,李司净会感到恐惧,连他也会害怕。

陈菲娅就算梦里见了,也可能自我防御的忘记对方,误以为自己没有看见。

宋曦当然可以直接说出救助陈菲娅的那个人的名字,让陈菲娅充满好奇的去思考,去主动获得一些活下去的期待。

但是,这绝对不是他应当做的事情。

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心理咨询师、一个精神科医生,他清楚像陈菲娅这样的孩子,怎么才能真正的走出过去。

不是将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尝试去救自己。

于是他说:“有没有可能,救你的人是你自己呢?”

陈菲娅终于有了表情。

惊讶、茫然、难以置信。

宋曦说:“你在救你自己。所以你看不见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你一直希望的自己。”

“那个你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她不在乎明天是下雨还是天晴,也不强求自己一定要过得开心,可她知道伤心难过仅仅是情绪的一部分,她愿意记得愉快轻松的那一部分,去期待一部明年上映的电影。”

“你暂时想象不出未来自己的模样,所以你才没能看清她的样子。”

陈菲娅说:

“……我怎么可能救自己。”

宋曦清楚记得陈菲娅的表情,看得出她有所隐瞒。

就像她在咨询期间,隐瞒自己受到亲人的伤害,直到刺伤陈莱森,解开了一层枷锁,才有勇气坦白。

宋曦接待过许多来访,陈菲娅是最沉默的一个。

因为沉默,所以她的表情有所变化,都非常容易的察觉。

宋曦只觉得那是一次平常的探望,他们平常的聊天。

他依旧不放心的问道:“你觉得是严老师绑架了孩子吗?陈菲娅也被他绑架了?”

李司净直言不讳,“我还怀疑陈菲娅是帮凶。”

现在的小孩子警惕不高,也不会随随便便跟陌生人的走。

除非陌生人是同样的孩子,或者是他们会掉以轻心的女人。

宋曦立刻反驳:“她不会做那种事情,她连话都不敢跟别人说!”

李司净说:“有的时候,她不想做,不敢做,也由不得她。”

确实如此,一贯如此。

陈菲娅再是怯懦、自闭,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受不得半点哄骗和威胁,稍稍施加一些压力,他们就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李司净,我有跟你说过小叔出现在我梦里的事吧……”

笃信科学的宋曦,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说李司净。

“陈菲娅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到有人在梦里救了她。”

“她如果在梦里见到也是小叔,就不可能会做拐卖小孩的事情。”

宋曦永远站在周社这边,“你要相信小叔。”

李司净想起那场杀死陈莱森的梦。

也许陈菲娅没看见的人,不是周社,而是他。

李司净觉得头痛。

哭泣的陈菲娅那一双眼睛,梦魇般浮现,尽是悲伤和痛苦。

没有在梦里看见他最好。

他不想成为别人心里的英雄,只想快点抓到严城,找回他的妈妈。

结束了宋曦的电话,李司净没有任何收获。

只能寄托希望给警察。

无论陈菲娅是帮凶,还是又一次受害,抓到严城就清楚了。

只要抓到严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李司净按捺着焦躁,盯紧了《箱子》的拍摄。

白天的老楼,一遍又一遍的拍摄林荫发现不对的场景。

等夜深了,继续拍摄林荫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了奇怪响动的戏份。

那道声音像是哭声,又像是野兽的嘶鸣。

引得他走出安全的楼栋,终于在漆黑诡异的李家村,展开了第一次逃亡。

林荫不过是城里来的大学生。

只能在乡野偏僻的土路,奔跑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只能仰望平静走来的追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