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外婆又是什么关系?”

不对。

李司净更应该去问:

“我的外婆……”

他的外公心心念念带他去探望的那个存在,形如鬼魅,状若精怪,绝对不可能是人。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们属于这座山,像你的妈妈一样。”

严城的手臂鲜血横流,混入寒潭冰冷的水中,依旧牢牢的抓住李司净,唯恐他一个猛子扎进寒潭。

“女人走进祭坛,能够实现愿望,男人走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第40章

李司净永远无法理解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严城却神色肃穆的说:“这座敬神山, 也叫祖宗山,是周朝氏族的祭祀之地。”

不同于祠堂、庙宇的祭祀, 那些信奉先祖显灵的人们,早在这样的山里,修建了一座通天祭坛,聆听神谕。

天幕地席,日夜祭奠,庇佑了氏族兴旺,昌盛至今。

“太久远的规矩,流传下来已经变了样子。现在贤良镇筹备的祭祀庆典,都是经过李铭书编撰的内容。而他故意隐瞒的那一部分神谕,就明确写了, 山里的女人进入祭坛, 能够实现愿望, 而男人会死。”

李司净听完, 又一次直面人类的愚昧和外公的苦心。

他嗤笑着挑明所谓的神谕。

“明明就是男人怕死,才叫女人去死。”

没有道理、没有根据的传统, 杀死一代又一代的女人。

追究起缘由,无非就是相同的原因:

因为掌权者是男人, 所以女人去死。

因为受益的是强者,所以永远给另一方套上弱者的枷锁。

蛮荒的弱肉强食, 却要被这群家伙盖以“传统”“规矩”“自古如此”, 在部分人的私心里, 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李司净走出寒潭,风一吹,浑身瑟瑟。

他想起半山腰被烧毁砸烂的土地庙,尤为讽刺的说道:

“就算这座山有祭坛, 五十年前也该被毁掉了。”

严城没有出声,走回岸边,撕碎了缠在腰腹的白布,试图裹起流血的伤口。

李司净在月光下,见到他手臂凄厉的伤口,流着血,翻开皮肉,像是经历了野兽撕咬,惨不忍睹。

看他费劲的,似乎右手已经麻木的失去知觉,只剩左手能够搭把力气。

李司净不是烂好人。

但他要严城活着,救回他的妈妈。

所以直接拿过白布条的另一节,给严城包扎伤口。

靠得近了,他才发现白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读不懂的文字,仿佛是道教的云篆,形成了别样的纹路。

这样的纹路染了血,竟让李司净觉得眼熟无比,一时间又无法清楚说出它们的归属。

严城没有拒绝,看他帮忙缠好了手臂。

“你学过急救?”

李司净没有跟他聊天的兴趣,他们仍旧是目的不同的敌人。

他沉默的包扎,突然手腕一转,一声不吭的用剩下的一大截布条,将严城手腕也捆了个结实。

这才回答:“我还学过怎么制服歹徒。”

毕竟他是经历过泥石流、地震、洪水的邪门体质。

这种最基本的保命技巧,别人可以随便学学,他必须认真掌握。

严城试图挣脱,手腕却像他捆李司净一样紧。

他也没多余精力挣扎了,问道:

“你要把我丢进祭坛?”

李司净不知道他说的祭坛在哪儿,但如实的告诉他:

“我会把你丢进派出所,到时候你杀了多少人,都得老实交代,别以为把绑走的两个孩子还回来了,就不用坐牢。”

他以为,严城会语气狠厉的辩驳,说自己没杀人或是没绑架。

这人却一声不吭,仔细端详他。

那样的端详,带着怀念与感伤。

严城终于放弃挣扎,垂下捆住的双手,像个认命的囚犯,发出感慨:

“你很像她。”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李司净勾起冷笑,反问道:“你记得我妈的名字吗?你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吗?”

严城沉默看他,一语不发。

李司净知道他不记得。

如果记得,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用“你的妈妈”这样的称呼,去称呼李灿芝。

严城这样敌视他的人,最恨的称呼就是“李司净的妈妈”。

依然只能在这种时候,承认他是妈妈的孩子,去掩饰自己的不记得。

月光阴冷,李司净抓住严城下山。

他们绕开寒潭,在辨不清真实和梦境和黑夜里,踏上了下山的泥路。

严城有了闲聊的兴趣。

“她不在的时候,你爸没有再找别人吗?”

李司净瞥他一眼,“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他不信这么一个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会忍得住不去监视他爸。

可惜严城监视了,也只能见到他爸每天善乏可陈的出门买菜,逛商场,晚上散步遛弯。

连只狗都不养,仿佛真的有妈妈陪伴,丝毫不会孤独寂寞。

“我爸也不记得了。”

李司净回忆起他和他爸相处的这些年,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他会抱怨说,如果妈妈知道我病了得多心疼,我要是太久不回家,电话里也会说妈妈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你说,他肯定不记得妈妈了。又是怎么说服自己安于现状,每一句话都像我妈还在,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

严城安静的听着,他也是男人,他也不理解周卫。

“如果他记得呢?”

“他应该不记得了。”李司净说,“我问过他,妈妈叫什么名字,他把我骂了一顿。”

“骂到最后,说了很多埋怨我的话,却还是没有告诉我,妈妈的名字。”

“那你呢?”

李司净同情的看着这个男人,可他绝对不信他做的一切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爱。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千里迢迢来到敬神山,真的只是为了救一个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严城挪开视线,回避了李司净的眼神,没有说话。

但他什么都不说,等同于默认。

李司净非常肯定:“你不是为了救她而来,你有别的目的。”

果然,这座外公坚持留守的大山,始终不会让他喜欢。

太多人消失在山里,也太多严城这样的人,居心叵测的让人消失在山里。

严城沉默不答,只固执看他,半晌出声,“李司净,你不该活着。”

李司净不知道这算是答案,还是严城对他的怨恨。

路途泥泞寂静,他想起走入寒潭的陈菲娅,又想起妈妈。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回荡起最后一次见到陈莱森时,那家伙癫狂发疯的话。

还有周社认真的承诺。

“难道……”

李司净很不想问,因为一旦问出口,有些事情就会在他心底扎根。

“这座山,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沉默之中,夜风呼啸,山里变得更为阴冷寂静。

“净净……”

轻盈的呼唤,随着风飘来。

李司净霎时停住脚步,看向幽绿的寒潭。

“净净。”

温柔的呼唤变得确定,李司净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迈步。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