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你介绍的那个远房亲戚的儿子。”

“啊……”

许制片显然没想到,李司净竟对毫无交集的人感兴趣,“听说当兵去了,在队伍里干得不错,所以也没什么消息了。”

军人总是这样,一入队伍消息全无,如果牵扯上机密的工作,可能要等退伍转业,才能得知一星半点儿的信息。

李司净只觉得可怕。

严城的肃杀,一身血腥气,确实能够用“当过兵”解释,连他音讯全无,也能合理的抹除痕迹。

正如妈妈长达十八年的失踪,都归以“出差”“太忙”完美搪塞。

“如果他退伍了,许制片会安排他去做明星的助理吗?”

李司净意有所指,“专门管教陈莱森那样的家伙。”

电话沉默许久,许制片才说:“陈莱森的公司已经准备解散了,张相德刚签了一叶文化。毕竟我们也是很多年的朋友,不可能因为一个道德败坏的小明星,就彻底断了联系。”

陈莱森进去之前,是炙手可热的流量。

进去之后,又成了道德败坏的小角色。

李司净一声嗤笑:“你也不怕张相德不干净,又给公司艺人拉皮条。”

他呛声得许制片无话可说,长叹道:

“司净,你还怪我一定要他做主角吗?”

“当然。”

他从不会自己受气,“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选陈莱森演林荫,又为什么不满意我选独孤深演林荫。”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许制片总是无奈的劝说,“圈子的规则从来不是一家之言,《箱子》拍完的宣传、发行,都需要陈莱森背后的关系,只可惜现在看来,那些关系放弃了陈莱森,要另择人选了。”

“不管是圈子里的关系不关系,还是宣传和发行,你都可以放心了,许叔。”

李司净开始庆幸自己的所有决定,“珊珊姐能够搞定所有的事情,有迎渡在也不需要担心宣传和发行。”

这么一部聚齐了真正演技派、玄学影帝的《箱子》,哪怕遭遇再多的波折,也能够顺利的拍摄下去。

许制片和李司净聊得不多。

毕竟《箱子》大部分的工作,都转交了出去,他也只是作为一位长辈,关心关心自己曾经的项目。

李司净结束了寒暄,竟然产生了一种打电话给张相德确认严城存在的冲动。

幸好,他忍住了。

他不信陈莱森做了这么多恶心事,张相德会一无所知。

于是,李司净放弃再去接触陈莱森那边的人,挂断电话,在众多消息列表里,翻起了聊天记录。

他记得万年失踪之前,通过警方的监控查到了严城和陈菲娅的画面,而且拍给了他。

很快,聊天记录里模模糊糊的一张照片,并不能看清楚里面的人。

李司净一点,立刻提示:图片已过期。

已过期的图片,成为了模糊不清的图层色块,只能辨认出是个人。

李司净还记得,自己录过音。

当时为了记录严城的罪证,留下的录音文件,清晰的落在列表。

他解除了手机静音,将声音调到最大。

然而,那段持续录制的音频,没了他的质问,也没了严城的恨意,只剩下簌簌杂音,像是夜风吹拂树叶,发出寂寥的回响。

李司净心里有了猜测,他拨给了万年。

“李哥?”

万年仍是乐呵呵的,带着爬山时的气喘,“什么事啊?”

“你还记得严城吗?”

李司净语气有些急,“你去警察局帮忙找过他。”

“啊?严城?是小安还是馨馨的大名啊?”

万年回得随意,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没事。”

李司净急促的挂掉电话。

“周社!”

他转头看向床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社翻看着日记,头也不抬。

“死人不需要名字。”

正如他所说。

在这座山里,只有活人才需要名字。

李司净的脸色苍白。

就像他的妈妈,消失在这座大山,不被任何人记得,直到有人去换她。

“那陈菲娅呢?”

李司净理解她的不想活,她的痛苦,但无法分辨她的善与恶。

周社只是垂眸翻看日记,“这得问你外婆。”

李司净不可能有办法去问他的外婆。

那个鬼魅一般出现在夜晚山中的影子,像极了他眼里的幽绿黑影。

以至于外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意味深长。

可怕的不是你知道它,而是你无法面对它……

就算竹叶是眼睛,也是外婆的眼睛……

话语持续回荡,即使李司净坐在喧嚣拍摄现场,都觉得彻骨阴寒。

他努力不去想这些。

可是他眼里弥漫的黑影,仿佛外婆的无声嘲笑,总是提醒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得了无痕迹。

严城不是什么好人。

更不可能是值得李司净记住的人。

李司净有着极强的负罪感,哪怕他认定严城是一切的帮凶,也该去死,仍是无法阻止他反复去想:

当初他没有受到蛊惑,跌入寒潭,是不是就能抓住严城下山,让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活着伏法?

李司净混乱的思绪,伴随着每一次宋曦耐心的开解。

这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试图让他相信:“你是太善良了,才会觉得别人遭遇的不幸,都是由你导致的。”

可惜,李司净清楚的知道。

这不是善良。

这是他理清一切因果,找到了真正的源头。

他就是罪魁祸首。

李司净的幻觉变得严重。

即使每晚无梦,应当睡得很好,也无法阻止他眼前时不时的重影。

随处可见的黑影,变为了黑色幕布般映照出杂乱的画面。

他只有在专注凝视监视器的时候,才能短暂从烦躁、焦虑里脱离,全神贯注去确认《箱子》的拍摄。

以至于李司净高强度的坐在监视器前、电脑前,持续重播他们拍摄的所有片段,力图完美《箱子》的每一个细节。

至少,要赶在他彻底病发,什么都做不了之前。

导演高强度集中的焦虑状态,自然会蔓延到剧组每一个角落。

连纪怜珊都忍不住说:“李导,不如你休息一下?”

沦落到演员来关心,李司净挫败感更强。

“不用,待会重新调整灯光的时候,我会休息……”

话音未落,视线已经被一只温柔手掌挡住。

紧接着是熨烫的体温,缓解了他干涩冰冷的眼睛。

“休息一下,哪怕闭闭眼也好。”

周社的声音如清泉,缓缓冲走他残留的混乱。

李司净伸手抓住他的手掌,顺从的闭上眼睛,脑海里无处不在的幻觉,似乎真的在他脑海里变得遥远。

他在周社强硬的要求下,躺下来休息,仍是克制不住脑海里反复的思绪。

可是跟周社待在一起,那些思绪都变得模模糊糊,蒙上了一层困倦的雾。

李司净快睡着了,依旧抗衡着困意,抓住周社的手,一定要他回答:

“好像跟你在一起,幻觉就会减轻。”

“因为你太累了。”

周社守着他,帮他盖上一层薄毯。

“太累的话,看到的东西会更多。先睡一觉,下一幕开拍我叫你。”

片场冷风呼呼,隔三差五有人吆喝争吵,应当是睡不着的。

可周社话音一落,李司净就放心的睡着了。

他不知道他对周社的依赖算什么。

也许是怕冷,也许是怕黑,也许是怕满地蔓延的泥泞分辨不清面目,只能在周社这里寻找真实的依靠。

李司净在无梦之中舒服的补了一个短觉,醒来视野里的黑影退却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