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仿佛是周社趁他睡着,做了大扫除,眼前都清明许多。
等拍完了今天安排好的最后一场戏,万年终于能把接过的电话统一汇报:
“李哥,贤良镇的祭祀负责人,说排了新的祭祀舞,准备在资料馆彩排,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可以根据电影拍摄需要提点建议。还有好几个打电话来,叫你看看手机消息的。”
“对了,宋医生说他来李家村度假了!让你回他电话!”
李司净有些惊讶,赶紧先给宋曦拨了电话,开门见山。
“你来李家村……度假?”
“对啊。”
那边宋曦电话接得快,语气更是理所当然,“你们李家村的祭祀也是有宣传的好不好,我都在网上看到传统文化旅游推荐了!”
贤良镇的祭祀为了带动经济,已经紧锣密鼓的打造起网红旅游的宣传。
这回三年一次的大祭祀,还没大肆宣传,已经被“明星寻回走失孩童”带了极高的热度,引来了不少迎渡、纪怜珊的粉丝。
整个贤良镇热闹非凡,宋曦来得太晚,已经找不到地方住了。
“你还跟我说,这地方偏僻,民宿、空房子遍地都是,我今天拖着行李箱腿都要走断了,也没问到有空房的民宿。”
宋曦抱怨得气喘,“我这可是刚愈合的伤腿,医生叫我多复健多锻炼,也没说这么高强度啊。所以只能求助你了,给我找个地方住,或者我在你房间打地铺也行!”
“我也可以睡酒店大厅!”
李司净真没想到,宋曦出院,停了他的工作决定来李家村旅游。
说实话,这地方四面是山,风景是山,消遣娱乐是爬山,祭祀也是祭山,实在跟宋曦这种小资情调爆表的海归人士不搭调。
结果,他人不仅来了,还特别热情主动的自荐,不白蹭李司净的房间住。
“我觉得你们剧组可能也需要心理咨询师,应该没有顾问吧?我可以做顾问。”
“有啊。”
万年在一旁帮他拖行李,热情搭话。
“周叔就是我们的咨询顾问,剧组里谁不开心、谁压力大,找周叔聊一聊心情就好了。还说晚上睡得好了,安眠药都不用吃!”
“咦?”宋曦的声音很怪,表情更怪。
他发出嘿嘿嘿的笑声,简直是没安好心的嘲笑李司净。
“没想到,你挺会给小叔安排工作的啊。”
李司净皱着眉,懒得理他。
虽说周社有点本事,放在剧组里也没什么能做的工作,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一路上,万年吹吹周社温柔亲切体贴,跟宋曦聊得极好。
等他们到了酒店,宋曦满怀期待的问:“我住哪间房?跟谁一屋?万年吗?”
“你单独住。”李司净说。
宋曦都惊讶了,“你们待遇这么好,还能腾出一间房?”
话刚出口,他自己都不信,提醒李司净,“可千万别是叫剧组工作人员腾出来的,虽然我是来蹭房间的,但我不想成为大家小群里的八卦,我很懂礼貌的,摆张椅子就能睡。”
李司净没理他,让万年帮忙提行李上了三楼。
酒店走廊堆满了剧组杂物,再喜欢打扫卫生的乡野酒店,也得按他们的习惯,退避三舍。
房间门一开,干净整洁的标间,两张床,一点也不显得脏乱。
宋曦都惊讶了。
在这人潮拥挤,酒店都订不到的荒郊野岭,李司净居然真的给他腾出来一间单人房,太不可思议了。
他小心翼翼确认:“你不会是用了导演权威,把住这间的工作人员赶出去的吧?”
李司净皱了眉,“你别管。”
万年帮宋曦搬行李,闻言笑容灿烂,没管住八卦的嘴。
“嘿嘿,宋医生你放心,这间房之前是周叔住的。”
“之前?”宋曦超级敏锐。
万年理所应当:“对啊,现在周叔跟李哥住呗。”
“哦~”宋曦听了,阴阳怪气抑扬顿挫出声,还上下打量李大导演,“好好好。”
李司净顿时不悦,心想就不该跟心理咨询师做什么朋友。
见他笑容可恶,满脸写着“你和小叔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李司净率先怒斥:
“你真的很八卦!”
宋曦冤枉死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第46章
宋曦行李不多, 完全不需要人帮忙收拾。
但李司净将万年一赶,把门一关, 将周社那个温柔带笑的家伙,一起关在了门外。
“怎么了?想跟我聊天谈心?”
宋曦坐床上,跟李司净熟得不需要场面话。
“虽然我是出来度假,不接咨询,但你是我朋友,给你参谋参谋,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轻松惬意,李司净也好受很多。
李司净走到简陋的茶几旁,拖过椅子,坐了下来, 问道:
“你还记得严城吗?”
“哪个严城?”
显然宋曦不记得了。
李司净仔细解释:“他是陈菲娅的监护人, 你一般叫他严老师。而且他也是陈莱森的生活助理。”
“这我倒是不知道。”宋曦笑着回答, “陈菲娅每次来咨询, 都是张相德送过来的,你怎么认识她的监护人?”
当初一句一句聊起监护人的宋曦, 已经跟其他人一样,彻底忘记了严城。
确定了严城彻底消失在了那场梦, 那座大山。
李司净烦闷苦恼,拖过凳子坐下。
他像是陷入了《箱子》主角林荫一样的困境, 亲眼见过的东西, 被人否定, 亲身经历过的事,无人认可。
彷徨徘徊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只有自己清醒的知道消失的人和事,曾经存在过。
他说:“我见过一个叫严城的人, 我怀疑是他绑架了贤良镇的两个孩子,但是他不存在了。不是逃跑、死亡、隐藏起来的那种不存在,而是每一个见过他、知道他的人,都非常肯定的告诉我:根本没有严城这个人。”
宋曦听了,立刻坐直,认真的回答:“虽然我没见过严城,但是我相信你经历的一切,所以你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李司净不得不承认,宋曦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
赚着昂贵的诊疗费,付出了他需要的情绪价值,即使这家伙不再记得严城,也能够体贴善良的倾听他的烦恼。
毕竟严城是无关紧要的人,李司净已经不会焦急了,他耐心的从头说起。
贤良镇失踪的孩子,墓碑前严城对他说的话,万年查到的监控,万年的失踪,还有他和严城见到陈菲娅走入寒潭的梦。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回荡在空荡的酒店房间,只剩下李司净一个人的记忆。
李司净说:“这样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见过他的长相,我和他说过话,甚至帮他包扎过受伤的手臂,经历了生死。但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山里,我却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他的存在。”
“他们都认为是我的幻觉,包括手机里存下来的录音,都只有空荡的沙沙声。”
李司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讲述的一切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精神分裂、癔症、谵妄,这样的症状如实记录在每一个精神病人的案例里。
他曾经翻看过无,确定自己没病。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可我看到了。”
李司净像在说服自己, “山在吃人。”
他可以肆无忌惮去说一个不存在的人。
即使这个人也许再也不会存在。
也能够充满负罪感的去问:“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吗?”
“没有必要。”
宋曦仔细的听,甚至能够给出病人和正常人都可以接受的建议。
“他不记得你妈妈的名字,他就已经不再跟你妈妈有关系。”
“对于阿姨来说,这是一个曾经认识、熟知的人,突然有一天,这个人不见了。”
“也许是不告而别,也许是出国移民。”
“总之,无论他存在或者不存在,都不会再跟阿姨有所交集。”
李司净看向酒店窗外的那座山。
严城希望他死,去换妈妈的性命。
现在妈妈回来了,死的是严城,他却觉得自己有责任。
宋曦听了,却严厉的否定:“你没办法见到一个鲜活的人在面前消失,那是你的善良,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是。
李司净悄无声息的反驳,没有说话。
片刻沉默之中,宋曦也能从表情看出他的负罪感。
宋曦叹息一声。
“李司净,你以前还兴高采烈跟我庆幸陈莱森倒霉了呢,什么时候你变成会为杀人犯的死,感到惋惜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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