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瑛抿着唇,揪紧手帕。

“叔公,您说句话呀。”一直在哭的女人急切地上前一步,“总不能……总不能……”

她总不能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心里越来越慌,索性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我不当寡妇,要是那冤家回不来了,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姓也改了,让他跟着后爹姓去。”

李老爷子将半湿的抹布甩在桌上,啪一声,吓得女人一抖。

“李忌娶回家的那个,为了让他入土为安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呢?”

……

女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意识到李老爷子说的是谁以后又恹恹地拿帕子抹了抹下巴,“他一个男人——”

管家用力咳了一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神情不辨喜怒的李老爷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这些人不让她说出来,她还能在心里嘀咕。

凭什么拿她和徐微与比?李忌和那姓徐的再怎么也是年少夫妻,称得上一句情投意合。她可不是,她是被卖进来给老鳏夫传宗接代的。现在生了儿子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就要她守寡?

谁爱守谁守,她不能守。

“行了。”李老爷子烦躁地说道,“你们三个大晚上的不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来祠堂闹腾。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他陡然提高声音,黄立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李老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福已经跟我说过了,豫年那伤是自己撞的,不干徐微与的事,你揪着他不放做什么?传出去,还要说我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你就高兴了。”

“爹!我从没有闹的意思,但是豫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自己发疯把自己撞成那个样子。必然和徐微与有关!”黄立瑛激动起来,谁的孩子谁心疼,李豫年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坐得住。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徐微与没家世没能力,唯独一张脸,居然能让李忌对他情根深种。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他肯定会妖术!”

李老爷胡须一抖。

“……祠堂重地,你瞎喊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子这句明显是动了真火,刚才装哭的女人害怕地瞟了眼黄立瑛,见她面上也浮现出了后悔,悄悄撇了撇嘴。

黄立瑛沉默地朝地上跪去。

“滚出去!”李老爷子在她膝盖磕到地上之前低叱了道,“不知轻重,这次就看在豫年受伤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

他瞪了眼李旭昌,李旭昌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老爷子:“都滚。”

祠堂里默了半晌,三个女人低着头稀稀拉拉地走出去。她们都是借着这次的事来要好处的,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能明说,只能惺惺作态地逼一逼。这次没把李老爷子逼到那份上松口给她们钱财,还有下一次。

李老爷子目送她们走远,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了然地跑到门边插上祠堂大门的插栓。

“成天没个正形。”李老爷子低声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李旭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亲爹。李老爷子看了四十多年当然知道儿子的秉性。他哼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这个动作在李老爷子、李旭昌和管家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三人沿祠堂侧面的长廊走进去,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这儿没点灯,廊道两边的墙开了扇形空窗,月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将三人身影长长拖在地上。

李老爷子抬手,小心地扶住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

“——谁啊。”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幽幽夜里,清得吓人。

“是我。我有事找阿婆商量。”李老爷子说道。

这声阿婆叫出口他身后的李旭昌和管家都站直了身,异常恭谨地等着。就好像这门后的才是李家现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李老爷子只是她插起来的一个偶童。

门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少顷,脚步声再次跑回来。

“师父说她要做坛起卦,让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子居然松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好好好,我和我儿明日再来拜见婆母。婆母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要,只要李家有我一定双手奉上。”

门后诶了声。李老爷子对着门拱手一拜,回头朝李旭昌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三人很快走出长廊又穿过祠堂。管家落在最后,锁门关窗,四下检查过没有异样以后跟着李老爷子一齐踏出外院。路上,李老爷子似乎在嘱咐李旭昌什么,声音低低,隔着两道门传进祠堂里,只剩一些不辨形状的音节。

——

——祠堂里所有长明灯突然朝左一摆——

叩叩叩——

铜环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明灯的火倏然跳回到远处。

“谁啊——”小童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不耐烦。

叩叩叩——

外面没有响起回应声,来人只是又敲了一遍门。 ?

小童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李二老爷吗?”

在李老爷子那一代的排行中,他排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黄立瑛刚嫁到李家时,借着家族敛财的那个在朝廷里做官的大老爷。

小童能这么说,大概说明他嘴里的“师父”比李老爷子还年长。

叩叩叩——

叩叩叩——

来人不紧不慢地用铜环持续不断地敲击木门,小童没见过这架势,惶惶然盯着门。

突然间,敲门声大了起来!小童被吓了一跳。

“别敲了别敲了,我给你开门。”说着他踮起脚,费力地勾住门栓朝一边拉。

只听咔一声,门栓落地,木门朝两边晃开。

“——是有急事吗?”小童放好门栓跑到门前问道。

门前……没有人。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的。

没有人。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童浑身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屋子里一捧鲜血突然泼在了窗户上,接着是第二捧。血顺着窗框缝隙溢出来,成股流下。

小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他扭头就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门无风自动“嘭”一声严严实实地砸在了他面前。

“救命……救命啊!”小童叫道,他跑上前拍门,想靠力气将门撞开。

可他冲到了一个面半软不硬的温热东西上。

那是……一张连着肉的人皮。

才剥下来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家太大了,大得光是一个祠堂就有前后三进院子,其中发生的动静根本传不到别处。

徐微与跪在灵堂正中间,头上罩着孝布。其实按这一片地区的习俗,男子应该系长条形白麻布,女子才戴孝帽与孝服连接在一起的布帽,但偏偏徐微与是李忌名义上的妻子,最终还是按照他们两的关系来定规制。

陈妈跪在旁边,已经哭过了。她看着徐微与,青年俊秀的侧脸被孝布遮去大半,不带任何粉饰,素雅冷淡,唯独眼睫下露出的一弧黑瞳打破了全然的白。

……东家,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太太,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妈的心神不宁,徐微与拿起旁边的纸钱放进铜盆里,“你先去睡吧。”

“我不困,我陪您守夜。”陈妈不放心他,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

徐微与抬起眼看向前方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黑白照片。

对于陈妈这些人来说,李忌是他们的东家也确确实实只是他们的东家。一个主子死了,伤心一会,他们可以继续跟着未来的掌事人干,也可以另谋生路,没有在一根绳子上吊死的道理。

所以杨驰飞那些伙计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才会很快安静下来。

但对于徐微与来说不是。

李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全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亲人,像两只在雪夜找到对方挨挨蹭蹭互相取暖的小兽,谁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徐微与曾经觉得李忌大概是老天看他活得太可怜才施舍给他的家人。现在看来……

“去睡吧。”徐微与轻声说道,“我想和李忌单独待一会。”

……

他这么说陈妈还能怎么反驳。

陈妈擦了擦脸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走出半程,她停下,“太太,你这样东家看了会心疼的。”

……

徐微与没办法地笑了下。

确实。但是心疼也不急于这点时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陈妈见劝不住徐微与,知道自己再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走向旁边。跟他们一起来的伙计已经铺好了被子。都在经常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对此特别有经验。

众人先在地上架一片钉了木条的木板隔寒气,然后再在上面铺被子。所有人睡大通铺,即使外面下雪这样的设计也能让他们扛过寒夜。见陈妈来,杨驰飞指了指唯一一个独立的床铺。

“嫂子,你睡这个,我给你烧个炭盆。”

“不用,我带了汤婆子,正好给太太也冲一个。他怕是要跪一宿。”

两人说着走到窗边,墙边正烧着两个火炉,一个上面烧水,一个上面煨粥。陈妈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提起热水壶。

“笃笃。”

两声轻快的敲窗声突然响起。

陈妈动作一顿,下意识扭头数房间里的人,十六个伙计,加上她拢共十七个,打一圈就能数明白。人都在屋子里,屋外是谁?李家人不敲门敲窗户?

——闭了门屋子不经屋里活人的允许,鬼是进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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