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37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衡阳公从桌底探出了个头来:“正是这个理啊徐公公!这孩子嘛, 还是从小养大的亲, 太子到底不是您自小服侍着长大的, 而我妹子肚子里那个就不同了, 您要是喜欢, 我叫他喊您做干爹——不, 叫干爷爷——叫老祖宗都行!”

“温广栋!”张珣叫人把着命门都不见这般激动, 此时却真真气上心头了, “你敢叫我天家子嗣喊一个太监当祖宗!”

衡阳公瘪了瘪嘴道:“您这真龙天子, 打不过仙门,打不过太监,连颗铁棍里的石子儿都能收了您的命,叫徐公公一声祖宗也不算寒碜,至少以后逢人还能说至少祖上是出过修士的……”

张珣气得发抖,眉眼似乎都古怪地扭曲了起来,一股魔气从他的齿缝间四溢,陈安道腰间双铃中的棺铃开始叮当作响,他眉眼一沉,指尖沾了些茶水后在袖中写画了两道符。

“太子殿下,还请保重身体,勿要轻举妄动。”陈安道踮脚在张珣耳边轻道,随即拍出其中一纸符来,镇在张珣的背后,“在下的符纸对付不了枪,对付一个邪修还是绰绰有余的。”

“邪修?”张珣忽然说,“你竟以为我是邪修?”

陈安道闻言一滞,那符纸上写着“静”字,金光一闪,张珣脖子上被捆的黑线也霎时生出黑烟来。张珣踉跄两步,徐照已站起身来,将帕子放在了一边。

“到底是太子,咱家还真有些不忍落。”徐照负手身后,踱步缓行,“可先帝有托,叫我寻个合适的接手张家的江山。”

张珣冷冷道:“本宫是太子,谁能比本宫更合适!”

“太子殿下若是生在千年前,必然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徐照生得高瘦,比张珣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站在张珣面前,微微弯腰下来,看着张珣眉间的红痣,“可世道大不同了,咱家侍奉了三任主子,比谁都晓得这至尊之位谁来坐更合适。”

“要聪明,要机灵。”

徐照掩袖笑道:“还不能太有主意。”

张珣面色铁青,脖子上的黑线里生出的黑烟越发浓郁。

“陈仙师,您还是站远些吧。”徐照微微探头,对着太子身后的陈安道说,“免得这血溅了您一身不是?”

陈安道摇头:“怕是不成,我尚且要靠太子活命,还是您站远些,不要伤了我的人质。”

徐照讶然道:“您这说的哪里话,这里人人都要太子的命,他哪里有做人质的价值?”

“在场许多人,在下最怕的便是唐姑娘手上的枪。”陈安道扯着傀儡丝,引着张珣后退,“我师兄弟二人与唐氏兄妹积怨已久,唐姑娘是个果敢之人,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我活着离开,若眼下没了太子,在下便没有生路可言。”

“奇也怪哉,你难道以为有太子给你挡枪,那子弹就——”

“陈安道!”唐鸾一声大吼,徐照格外矫揉造作地捂住了耳朵,随后皱眉看去。

只见唐鸾不知何时拾起了桌上的那片碎瓷片,跑出了亭子,毅然将那碎瓷片抵在了自己颈下。

唐凤端着枪的手一松,枪头落了下来:“哥?”

“陈安道,你给我保护好太子!”唐鸾的颈间已被碎瓷片割伤了些许,几滴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开出鲜艳的花来,“保护好太子,就绝不会有人对你开枪。”

唐凤大怒道:“唐鸾!你是不是失心疯!杀了太子,我们有多远跑多远,天高海阔哪里去不了,你非要等他登基赐死你吗!”

“我唐鸾死忠不死叛!”唐鸾瞥见了衡阳公畏畏缩缩意图绕后,狠瞪过去,随即退得更远了,“整个唐家在我一人肩上,我们站在太子身边多少年,我们与四皇子一派多少明争暗斗,你不信太子会保全我们家,却信那温家上位了会放过我们?”

衡阳公眼见形势有变,偷偷摸摸从桌上钻了出来,想从后头打晕唐鸾,以免他以死相逼。

结果计划中道崩殂,只能站在那儿讪笑道:“唐大人说的真伤人心,咱温家和唐家不过是各侍其主,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冲突,都不过是小冲突罢了,今日过后,唐姑娘有从龙之功,我们怎可能杀功臣呢,你说是不是啊徐公公?”

他叫的徐公公眼下没搭理他们。

全智和尚的茶又凉了,依旧没人喝。徐照取了一杯来,倒在了自己掌心,而后揉搓了双手一番,再拿帕子擦干,自袖中拿出一对鹿绒手套来戴上。

“陈仙师,咱家是瞧出来你有多怕枪了。”他细致地顺着手套上的毛,“可您有没有仔细想过,咱家到底是个巨啸境,你一个灵脉不通的人,当真能护得住太子?”

“拼死一试。”

徐照眯了眯眼,冷笑道:“那便死吧。”

自他掌中流下的水还未落地,那灰影便已一掠到雪地之上,三掌推出,巨啸灵压如泰山压顶,骤然撞在一道天罡金阵上!

“你个小王八,缩壳倒是很快。”徐照的手套里骤然生出五道铁爪来,玄铁灌注至纯的灵力,锲而不舍地在天罡阵上同一个位置突刺。

不过十数下,那阵上便已被击打出裂缝。

“太子殿下。”陈安道松开了傀儡丝,“您应当知道好歹,此时若敢逃跑,不过是自寻死路。”

张珣没回答,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裂缝变得更大,陈安道无暇再顾及其他,扯出两道黄符来,咬开手指,在上写画不停。

他腰间柩铃之外新挂了一个玉铃铛,名更棺,储魔气,此时随着他血落成字,隐隐冒出些黑烟,灌进那血字之中。

“寻人几度不识途,往生迷津无渡船。”陈安道口中轻声念咒,血字已成,他即刻将符箓翻了个面,却是在反面再起笔,“东山春杨花,湘平百来杀。今我绵此恨,共君戮天涯。”

那黑烟暴起,他指尖霎时鲜血如注,那符箓上的字像是盘桓着一个饕餮不足的妖物,要从这一点创口之中汲取他全部的血肉。

“陈仙师,闻人说你近年多习邪术,斩邪修又当邪修,持身不正,你怎敢当这仙盟首尊!”

天罡阵被徐照骤然击碎,万千金光碎片有如凤凰金羽零落,五爪拥着徐照灵台一把拂尘荡来,陈安道立起二指,竖在胸前,轻念一声:“起。”

那符箓之中骤然暴长出数万黑色枝条,那枝条有一人合抱之粗,似蟒似手,枝条摩挲间还能听见如婴儿哭声一般的动静,顷刻间汇集成林,要将徐照网罗其中。

徐照不退不避,两手一挥,眼前的黑色枝条便被迅速砍断,正要再砍,方才被砍下的断处又霎时抽出数根新芽,竟是越长越多,越深越密,徐照此时再想退,却已是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再砍。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陈安道还在往符箓中注血,面色越发惨白,“仙盟没有首尊,徐公公莫要偏听。”

徐照身形似电,刚柔并济。他已一眼看出此为消耗战,端看他先被这枝条困住,还是陈安道先流干血来,于是劈砍与躲闪相并,既不过分消耗灵力,亦不叫自己受伤,灵巧得像只山间腾跃的猴。

“你之于仙盟,便似司仙台之于张氏。”他瞥了眼陈安道身后的张珣,“谁说黄袍加身的才是皇帝,您比太子更懂这个道理不是?”

形势几度逆转,眼下两方僵持。衡阳公立马将目光投向花儿姐,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了过去,焦急道:“你们不是要杀陈安道吗,现在就是时候了!”

花儿姐和牛存已然坐下来喝茶,全智和尚好容易等到了认真品他茶的人,面上欣慰,颇有活佛慈悲像。

“不急。”花儿姐笑道,“好茶。”

“如何不急!”衡阳公快急死了,“方才你还是很急的!”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花儿姐说,“方才那枪能将陈安道一击致命,来得及。如今唐鸾挟制了唐凤,我们和徐照联手也不可能即刻拿下陈安道,所以不急。”

“那不是更该急了吗?”

牛存转了转刀,指向了冰面的另一边。

衡阳公看去,那处正是杨心问与四皇子缠斗的地方。

“若是杨心问赢了,那师兄弟二人汇合,我们其余人加起来恐怕都不是对手,自然不应与之为敌,相助他们才是上策。”花儿姐慢条斯理道,“反之,若是杨心问输了,陈安道的双铃一空,血也流干了,便不过是瓮中捉鳖,更不必急了——大师,可有冰糖?”

全智和尚合掌道:“不曾备下,施主见谅。”

花儿姐说:“我们东海那边但凡是与桂花相干的,都要放些糖来,京城这边却是没这个习惯。”

“糖乃贵物,寻常是吃不到的。”全智好奇道,“东海那边竟有这般富庶之地?”

花儿姐闻言笑着摇头:“近海的小渔村罢了。只是我们那儿的海,曾经有个灵物,过海的商船时而会给她孝敬,她用不上,便会将那些孝敬送到我们村子里,经常是糖和香料一类。”

全智和尚很是欣慰道:“善哉,善哉。”

他们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衡阳公可半点坐不住。唐鸾已经抓到了他的偷袭,此时对他万分戒备,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他便只能往另一边看。

嚯,另一边更是神魔乱斗,风云涌动,他是一点插不进去。

左看右看,却只有那陈安道身后死一般寂静的太子,瞧着像个能捏的软柿子。

衡阳公琢磨着,太子一死,唐鸾便没道理再拦着唐凤杀陈安道,陈安道和太子死,那便大局在握。

他衡阳公至此便是皇帝的亲舅舅,彼时仙门世家自顾不暇,他只要在司仙台面前装孙子,便能稳稳当当享受一世的“仙门之下,万人之上”的神仙日子。

这正是他最想过的日子。要他说,张玢张珣想要立于仙门之上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枪打出头鸟,那些个什么的妖魔鬼怪,没了仙门,责任可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攻打邻国尚且能弄些奴隶金银回来,打妖怪那可是又要命又亏本的事儿,仙门乐意干,就让他们干去呗,抢这个至尊的虚名来干什么?

“一个个的,还躺在千古一帝的春秋大梦里醒不来。”衡阳公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那装饰用的匕首,伸到围炉里意义不明地烫了烫,随后看向冰面上颓然垂首都张珣。

“可别怪我。”他拿着匕首的手兴奋而紧张地颤抖,“这可都是你太不识时务的错。”

第159章 旧王

阴了一整日的天, 终于在未时下起了雪。雪似鹅毛漫天,却又坠着冰粒的沉重,叫人几乎睁不开眼, 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

这个距离之下,唐凤已经看不清张珣的位置了。

她刚要挪步上前,唐鸾的声音便从雪幕之后传来:“就趁现在, 唐凤, 你一个人走吧。”

唐凤顿了顿, 鼻息的雾气都被大雪敲碎, 刚一张嘴便落了点雪在牙上,冻得酸疼。

“我早就想走了。”唐凤放下了枪,单手捂着嘴道, “所以你能不能倒倒你脑子里的水, 赶紧跟我一起走。”

唐鸾的身影在雪中已看不清,只隐约有个影子在那,可一晃神,便又觉得那不过是片裸露的冰层。

“眼下我们俩废物, 隔着大雪连枪也打不准,谁也杀不了。”唐凤说, “当年在霁凌峰上, 刚想跑, 就被姓姚的给截住了。如今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再被抓可就没有以后了。”

唐鸾摇摇头:“陈安道没有让明察所的人进来, 那些不过兴浪境的提灯士容易被卷进乱战而难以自保, 但出入口必有封锁, 我是出不去的。你会被抓, 但也就关几日, 他们没有你的罪证。”

“哥,你是真老糊涂了,我才刚拿枪指着陈安道。”

“妹妹,你是真不了解那陈安道的作派。”唐鸾说,“你对他威胁最大的时候,都没能伤到他一根汗毛,你弃了枪,他不会费心去捏死个虫子的。”

“你说话真难听。”

“忠言逆耳,该学着听了。”

二人在雪中静默许久。他们没有修为,不过是常人,在这样的风雪之中又冷又痛,亭子本该是为他们这种人建的,可也只有在这鹅毛大雪的庇护里,他们才觉得自己稍微安全了些。

“我只是不明白。”唐凤将枪扔到了地上,用脚拢了拢雪,将枪藏在了雪堆里,“你哪怕是个断袖,也不该可着个四十好几的老男人。秦楼楚馆里的兔儿爷水灵,你去找他们不成吗,最多费点银子,不至于跟张珣那样费命。”

唐鸾大笑两声,随即板着脸道:“你别胡说,你哥我喜欢四皇子妃那样的。”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人妻,所以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跟着太子。”

“因为太子是正统。”唐鸾毫不犹豫道,“而且他有手段,有志向,有抱负,有匡扶天下的重任,明君当如此。”

唐凤摇头:“仙门在上几百年,旧时忠君爱国死庙堂或许还值得后人传颂,如今你说这个,我只觉得你荒唐,后人听闻,也只觉得你疯癫。”

“疯癫人,荒唐事,这世上人本就是不疯魔不成活。”唐鸾的声音像是已然埋在了风雪之下,听起来遥远且缥缈,“你且走吧,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唐凤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来,想看降下这鹅毛大雪的天空是如何模样。

可雪急风劲,她睁不开眼,打在眼皮上的雪慢慢融化,化作一道水痕自她眼角滑下。方才还未下雪时,她便该好好看清这天的模样,如今再想看,便已是来不及了。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风雪却忽然停了。

什么东西?

唐凤茫然地睁开眼睛。

不远处的冰面上还见白雪纷纷,可她头顶却笼上了一层阴云。

不,不是阴云。

唐凤瞪大眼睛看,那是个从地上往天上长的庞然大物,大到她根本看不清这玩意儿的全貌,只觉得遮天蔽日,头顶乌云,连逃跑的心思都一时提不起来。

她看不见唐鸾的位置,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下意识停下了动作,连眼珠都不敢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