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38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那巨物缓慢地移动着。它像是田螺,长着柔软裙边样的多足,在雪地上缓慢爬行,身上不断翻涌着似黑泥一般的液体,散发着风雪都盖不住的恶臭。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又是谁的招数吗?

正当她思绪急转之际,那巨物停了下来。

鼻息,她听见了鼻息,越来越重的鼻息。

一条长似蛇身的东西从巨物上方慢慢垂落,带着鼻息,带着飘逸的长发,朝着唐凤转来。

唐凤只觉得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手脚发汗,却又被那温热的鼻息给焐热。她的周身被发丝笼罩,头顶悬着的,是一张足有她身长两倍之大的人脸。

那张人脸鹤发白眉,一派淡然恬静的模样。唐凤从小胆子便大,对些常人看着只觉可怕的东西也甚是喜欢,九华殿内的三头石像,她是唯一喜欢凑近看的人。

面是三清面,人非修道人。

那颗头颅连着长长的脖子,长在那田螺一般的柔软肉身上。它看见了唐凤,随后慢慢张开了嘴,越张越大,人的嘴巴是决计张不了这么大的。

“啊……”

唐凤浑身颤抖着,矮下身去摸雪堆里的枪。可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一直扣不到弯钩,推不进火门,枪被她抖得似要散架,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一边抖还一般笑了起来……

“太、太祖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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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的冷。

衡阳公揣着匕首,在雪里缓慢匍匐前进。

这暴雪来得太大,也太是时候。他正在为如何偷袭张珣犯愁,谁知这瞌睡来了就给枕头,这么大的雪,最适合用来掩盖身形了。

唐鸾和唐凤走得太远,这么大的雪看不见他们的位置了。可那斗法的二人周身依旧金光大作,黑气弥漫,在这鹅毛大雪里就像行船的明灯,叫他看得一清二楚。

杀了太子,杀了张珣。

衡阳公的浑身都因为兴奋而发烫,他又开始流汗了,哪怕在雪地里匍匐,他还能流汗,内衫湿透,可他浑然不知。

眼前似并非风雪,而是他温广栋将来的行宫,依山傍水,四季如春,还有成群的美人云鬓,香腮倩影可享,日日可见那春殿嫔娥鱼贯列*,尝尽人间朱门春芳事。

他似一条在泥土里蠕动的蛆虫,从封着人尸的冰面上爬过,从皑皑白雪上滚过。

近了,更近了。

“陈仙师,您这又是何必,看着咱家都觉得心疼。”徐照那不男不女的细嗓传来。

衡阳公眯眼看去,便见那两人的模样都已十分狼狈,一人在一圈似树海又似蛇堆的法术里伤痕累累,已有一条手臂软绵似挂面,已经举不起来了;而另一人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带点血色的部位只有脸上那一点烫伤,俨然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已跪坐在地上,还在写画些什么。

哈,最好一起死了。

衡阳公暗暗想道:徐照死了,他那小外甥便更好控制,陈安道死了,他就能把尸体送去司仙台邀功。

他越想越美,同时眯缝的双眼如老鼠般盯住了陈安道身后的张珣,那小子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什么天家尊严,真龙之后,脖子也不比其他人多长片鳞来。

已经很近了。

衡阳公往嘴里塞了口雪来,以免飘出的热气被人发现。他匍匐着,潜行着,小心翼翼地绕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终于来到了张珣身后。

他是蛇,他是猎豹,他是潜伏的凶兽——哪怕他其实看起来像个猥琐的长虫。

匕首上镶嵌的翡翠被他攥在掌心里,血液在浑身沸腾,心跳声轰鸣,但好在衣服还厚实,还有这天赐的风雪。

衡阳公举起了刀。

莫非我才是真龙天子?

他全神贯注,思绪的末梢却又弥散到千万种未来里。

血光四溅。

他不知道心脏在哪里,所以选择了咽喉。

捂住嘴,然后在喉咙里一捅。

滚烫的雪打湿了他的手,翡翠溅血,匕首变得湿滑,他抽了两次都没能抽出来,第三次再抽出来时,才见那鲜血似井喷,浇注在了雪地之上。

真是温暖。

衡阳公从背后死死捂住张珣的嘴。他谨慎极了,这些仙家手上的丹药个顶个的厉害,只要还有一口气便可能救活,不能让他发声,不能让他求援。

他身形肥胖,如泰山压顶般将那张珣压在身下,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见张珣的脸,只是无比兴奋而又出奇镇静地等待,待那声息渐慢,渐轻,渐无。

哈哈。

“哈哈。”

衡阳公慢慢松开了手,仿佛第一次为人般用双腿站了起来。

死了。

堂堂太子。

堂堂太子死在他手下,甚至不比寻常畜生多挣扎一刻。

“这世间哪有天道!”衡阳公猛地一踹张珣的尸身,张珣在雪地上被踢翻了个面,脸上沾染着颈间流出的血,眉心的红痣却愈发妖冶。

衡阳公狂笑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这动静终于穿透雪层,抵达了徐照耳边。到底是巨啸境的炼体,他猛地收手,朝着陈安道朗笑道:“仙师收手吧!咱家退,咱家这就退,我可真是怕了你了!”

他说到做到,竟当真不欲再闯。陈安道只愣神片刻,随即立马转头,再点一道敕令符,风雪在敕令行处不见,他的眼前霎时一片清朗。

衡阳公在张珣的尸体边手舞足蹈,如祝巫的妖道那般癫狂,时而拍掌大笑,时而又蹲下身看看那张珣的死状,这许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再没有比这一天更叫难忘的日子了。

陈安道停了手。

他的棺铃忽然响了。

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带着些犹豫一般的轻响,在这风雪里甚至很难听得见。可随即越来越大,玉壁似要被铃坠击碎那般疯狂地响着。

柩铃收灵气,兆灵,棺铃敛魔气,兆凶。凶音大作,风雪忽啸,凶手似痴似狂的朗笑声三者交融,便是地府恶鬼行,也不过这般动静了。

冰下千机营士兵的尸体毫无疑问是用来做邪阵的,可具体是什么邪阵?

杨心问说张珣一身魔气,可他在半年前还是个常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短时间内练出这样的魔气来。

“徐公公。”陈安道慢慢站起身来,“我本不欲追究张家到底在私下里做了什么,可眼下看来,已由不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徐照正低头给自己接骨:“仙师何出此言?”

陈安道没有回话,徐照便慢慢抬起头来。

衡阳公身后,那尸体的胸膛自行打开,探出了三颗似花蕾一般的肉球。

那肉球迅速成形,化作了三颗头颅,一颗鹤发白眉,一颗眼窝深邃,神情悲苦,一颗眉心点红痣,似有佛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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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取“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一句”。

第160章 遗书

那三颗头颅快速飞长, 脖子转眼间便如长蛇一般嵌在张珣的尸身上。而张珣的尸身也在迅速变化着,变得膨胀,泥泞, 身上的衣物被那泥土一般的脓液侵蚀。

水下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陈安道用巽字扫起一片雪,便见水下的千机营的尸身正从四面八方而来, 朝着张珣的尸身聚拢。

如海中时有的漩涡, 引着周遭的行船卷进其中。

徐照骤然变色, 竟是扭头就跑!可时机已失, 那三颗头颅已浑然长成,对着高空中晃动摇摆的人如猫见了耗子,居中的头颅立马伸来, 竟是一口咬住了他瘫软的断臂, 当即吞下。

那张写满痛苦的巨大头颅上并未因这一口而变化,他还是那么悲伤,那样惆怅。

而徐照惨叫一声,反身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五爪之中, 对着那头颅挠去。

哪怕已消耗许多,巨啸境的全力一击也不容小觑, 那瞧着有羌人血统的头颅顷刻间就要被抓烂, 可徐照一爪过去, 却是扑了个空。

那头竟凭空消失了。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徐照还不及思索, 手臂便传来一阵剧痛, 再一定睛, 那消失的头再度出现, 并且狠狠地咬住了他一只手臂, 咀嚼两口, 随后便要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散发着恶臭的口中有一颗金牙闪烁。

成祖爷在位时,徐照还时常帮爷看护那颗牙呢。

而今那牙有他的头一般大,即刻便要将他的头给咬碎。

恍惚间他似是想起了当年入宫的日子,也是这般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冷。鹌鹑一般的小太监们穿着过大的衣服,跟在大太监身后,那长街对他们来说像是这辈子走不到头,哪怕如今一能一息间便踏步而过,他也觉得远,远得很,远得他这辈子都没真正走出去过。

“你们啊,民间来的。”大雪之中,那披着斗篷的背影挑着灯笼走在他们身前,“如今民间刁民众多,天天这个仙那个仙的,许多新来的规矩特别坏,上一批便打死了好些个。”

“咱家可只提点你们一句。”

“甭管外头如何,都与你们没干系了。”

“今后是贵是贱,是往上走的人,还是往下流的水,都不是你们的能耐,全系主子的天恩。”大太监顿了顿,瞧着那快将他们掩埋的大雪,“瞧,譬如这雪,这不是寻常的雪,是主子的德行打动了上天,是兆丰年的瑞雪。”

“富贵也好,机缘也罢,那都是给人的东西,咱们这些没根的东西,不是全乎的人。”大太监说,“可都万万记好喽……”

“记好了……奴才都记好了……”徐照颤抖着,巨啸境的大能在这一刻却连反抗都不敢,只是鹌鹑样得瑟缩着,喃喃道,“成祖爷……饶命啊……”

就在那颗金牙要碾碎他头颅的刹那,绑着他脚踝的黑色藤蔓骤然收紧将他拽落在雪地里,先帝成祖的牙锵然合上,气浪荡出了一片的雪花。

陈安道将那恶咒收起,再以柩铃续阵。

乌木杖在雪地上不断写画,他扭头看向方才救下来的徐照,平静道:“徐公公,若是站都站不直了,便借些灵力给我。”

徐照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一下。

那颗头咬了个空,却似乎没发现自己一无所得,还在慢慢咀嚼着。

待再一张口,陈安道便见那张嘴里的舌头已经被咬得稀烂,还有一部分似乎是被吞下去了。

那三颗头颅,已分向了三侧,太祖的头已经跟着身体越过了亭子,大概是看见了唐氏兄妹,先帝成祖的头正在他上方,而当今圣上的头则追着衡阳公远去了。

徐照方前的攻势为何不起作用?陈安道二指捏诀,指尖五张驱邪符金光大作,脚下乌木杖所画的仿影藏身术却将他和徐照的身形藏匿。

那头颅不紧不慢,似一头闲适吃草的老牛,目标大且缓慢,陈安道立马控出那五张驱邪符打上去,那五道金光如五道离弦箭矢一般划破风雪而去,径直冲向成祖的头颅。

可就在相接的一瞬间,那头却凭空消失了。

陈安道眉头一紧,可随即又立马控符下压,试着去封那长颈,可符咒所到之处皆见一片虚无,符箓穿过之后那形体又立马再度出现,若频繁控制,便有如一颗迅速闪烁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