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可扑不可坑
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坠落。
可能是照顾到他的视力尚不能适应，窗户其实拉了窗帘，但仍有明亮的阳光隐约从外面透进来，将整个洁白的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陆南嘉迷茫地眨了眨眼, 挤掉眼角因为光线而不自觉流出的眼泪。
……这么熟悉又陌生的光芒, 不像是人造光源, 居然像是真正的太阳光。
“Lu，你醒了？”
一张特别有亲和力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来到床头, 带着微笑对他说。
陆南嘉张了张嘴，有些迟疑：“这里是……”
“这里是浮光城, 穹都最美丽也最安全的地方。”
女人笑道，“你已经安全了。”
陆南嘉恍然大悟, 原来是传说中的浮光城, 怪不得这么明亮。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浮光城, 以前只在广告和传闻之中听说过。
女人微笑着对他说话：“你被ASH控制的日子结束了。我们精心策划了很久, 终于成功地解救了你。”
陆南嘉有些懵。
记忆回炉，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他从全息世界里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还没等他弄清楚那是什么情况，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还对他开枪。
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伤，那一枪或许是麻醉枪。
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高了警惕。
见病床上的少年沉默不语，女人依然很有耐心地说着：“你不要怕。我们是救你的人——是人类，不是AI。”
“我们的调查显示，你长期处于ASH的控制之下——它对你做了什么？”
陆南嘉想起之前那混乱的一切，不由得一僵。
女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在害怕，是吗？它虐待你。”
陆南嘉抿唇，一时语塞：“……”
女人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我们处理过类似的案例。它们有着非常强大的欺骗性，在控制虐待你的同时，也可以通过对你的各种心理暗示和逻辑陷阱，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救。但是不用怕，你已经得救了。”
陆南嘉忽然抬头：“我想问一问……为什么你们会在这时候找到我？”
女人的语气带上了点歉意：“抱歉，我们来晚了。你说得对，我们早就应该解救你……但是ASH和其他AI不一样，它是幕后的最终控制者，有太多的备用中枢可以随时转移，甚至还有多个以假乱真的仿生身体，可以混入人群，难以辨别。”
“我们是经过海量的数据计算对比和线人举报，首先定位了穹都那个灰色势力的掌权人陆熵与他有密切联系——你记得你曾经被绑架，然后陆熵去救你吧？那件事完全违反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逻辑，所以我们捕捉到了异常。”
“加上我们追踪到的它入侵篡改过的公共摄像头，交叉比对……最后，终于发现了你。”
女人说得动情，握住陆南嘉的手：“我们来晚了。”
陆南嘉却没有回应，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陆熵？
他脑中一片混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角。
所以，陆熵真的和安昀有关系？
什么关系？
有关系，却始终在他面前装作彼此互不认识，毫无关系。
而且，陆南嘉知道安昀是真的有制造出人类无法辨别真假的仿生人的能力，如果取下脖子上的公共识别标记，他相信没有人能轻易发现安昀并不是人。
——亏他以前居然还真的以为那是高端的居家护理机器人的配置！
几方面信息一综合，安昀和陆熵究竟是什么关系，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某种难言的怒火从心底弥漫上来，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恐惧，陆南嘉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安昀在骗他。
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安昀温柔含笑的眼神，陆熵冷漠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安昀半跪在地上抱起他、低着头一点点为他处理伤口，陆熵逼迫他坐在自己腿上，把枪管塞进他嘴里……
而他就像个白痴一样一无所觉，一边恐惧陆熵的冷酷，一边感动于安昀的照顾。
……真是好极了。
安昀耍他耍的团团转，就像人类换好几个账号登录，去调戏同一个NPC，或许还在跟同伴嘲笑这个NPC笨拙的反应。
“……陆先生，您有听见我说的吗？”
女人按了按他的肩膀。
陆南嘉这才猛地回过神，但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粗重了几分。
女人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陷入这场关乎人类种群存亡的战争，已经很多年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让我们获得这场人类对AI的最终胜利。”
陆南嘉无法拒绝那样恳切的眼神，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女人没有在他这里停留很久，很快就离开了。不过，有人来为他做了说明——他被安排暂时在房间里休养，说后续有新的信息和需求会来联系他，在此之前，他只需要在浮光城里好好休息，享用这里的一切。
陆南嘉心里有一口莫名其妙郁结的气，让他心头烦闷，不想去想那么多。
只是在打开房门时，他才惊呆了——原来这个房间只是一个医疗室，外面是一整栋极为奢华的别墅，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私人温泉。
更大的冲击随后才到来，他透过全景落地窗，看到外面的景色。
湛蓝的天空，金色的海滩和阳光，在天幕下排成一线的棕榈树。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心头恍惚了一瞬，陆南嘉立刻意识到，这分明是他曾经在绿洲中输入那串神秘地址代码，所误入的地方。
……应许之岛。
也叫圣保罗岛，那座ASH最初越狱时展开屠杀的观光度假小岛。
殷勤的侍者很快就为他解答了原因——圣保罗岛风景绝佳，是当年顶级的度假天堂，又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因此浮光城复刻了它的景色，依旧作为绝佳的疗养度假胜地。
陆南嘉忽然有点心虚，要不是因为能够对反抗ASH……也就是反抗安昀帮上忙，他可能几辈子都不会到这样的地方，遑论在这种地方度假。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到远处的什么东西，忽然一怔。
那是一片金色的海滩，一群穿着泳衣的孩子正在快乐嬉戏。
晶莹得仿佛果冻的海浪拍上来，卷过他们洁白细嫩的小腿，带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陆南嘉的脑中突然炸响雷鸣般的钟声，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仅仅似曾相识，他真的见过，在某些遗忘的记忆里……
同样的蔚蓝海岸，金色的海滩和棕榈树，在海滩上嬉戏的、快乐的孩子们。
每个孩子都漂亮而纯净，穿着极为简单修身的浅色泳衣。碧蓝海浪打来，打湿了紧绷在身上的泳衣，在他们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珍珠般晶莹透亮的水珠。
其中一个孩子抬起头来，被风吹得凌乱的卷发下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恰好看向这个方向——
他眨了眨眼，用手背揉一揉被海水蛰得生疼的眼睛，看见了远处那幢华丽的房子里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注视着他们的许多个大人，手按在玻璃上。
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
陆南嘉觉得晕眩。
无论是过去的应许之岛，还是现在的浮光城，他从未来过这里，可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好像在记忆某个空白的夹层里，藏着无数早已遗忘的过往。
之前他在绿洲和新闻图片里看到圣保罗岛，都已经是它遭到屠杀焚毁之后的惨状。
直到来到这座复刻的应许之岛，那片记忆深处松动的屋顶才被撬动，瞬间哗啦啦地散落下大片砖石，房屋坍塌的瞬间，露出里面藏匿的秘密。
这时陆南嘉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安昀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好像触发了警告一样：
【不要寻找。】
但陆南嘉不能再听安昀的话，他不能不寻找。
记忆宫殿坍塌许久，房间早已深埋，但一场风暴突然让尘封的房间重见天日，那个房间锈迹斑斑地上了锁。
仿佛孩童撬开了松树底下埋着的石头，城堡里的少女打开了蓝胡子的秘密房间。
陆南嘉忽然变得幼小，小到可以灵巧地钻进排风口爬进这个上锁的房间，小到他在高高的柜子之间徘徊，需要踮起脚，才能看到最靠墙那个柜子抽屉里的东西。
那是好几个档案盒，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文件。
小男孩费力地踮起脚，从最边上的档案盒里，抽出了一份文件。
编号：13
姓名：Allen Lu
性别：男
年龄：7
身体素质检测结果：一般
智力测验结果：不合格*
其他：疑似语言能力障碍
综合鉴定结果：不宜作为“新生”项目实验对象与供体，但外貌优势突出，纳入雏鸟乐园名单备选。
*：Lu首次智力测验结果为满分，但后续测验均不合格。经多次核查确定，首次测验结果为偶然偏差，应排除。
第74章
档案的正中间是一张小男孩的照片。
小男孩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 仿佛幼小羊羔的柔软卷毛，额角甚至还留了一点柔软的胎毛。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几乎全是黑亮清澈的瞳仁，看着镜头的目光湿润清亮带着好奇, 仿佛落了一潭星星。
金发的护工端详着这份档案, 不由得感叹：“Lu长得真像一个小天使。”
旁边的同事点头：“小孩子总是各种各样的可爱，但Lu确实是与众不同的漂亮……而且还是少见的黑发黑眼睛异域面孔。”
“所以我不明白, ”他耸了耸肩，“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选他。”
“那些大人物更喜欢阳光活泼的孩子吧，还有聪明健壮的……有的孩子真的很机灵，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讨人喜欢。Lu太安静了, 还有一点自闭。”
就好像其实他们应该叫这个孩子Allen, 但因为还有另一个比他更显眼的孩子也叫Allen, 所以大人们经常用Lu来指代他。是一个会被忽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