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钗换酒
看见当时李师焉白衣一闪破门而入,贺雪权简直是如释重负。
太好了, 他把你救走了, 真是太好了。
他们那时还没有首尾,乘白羽言语间十足的客气,可见是等到和自己解契才琵琶别抱。
阿霄也还那么小, 又不是十几岁已经长成,显然乘白羽在清霄丹地那么多年,都没有和李师焉生出私情。
这就够了。
贺雪权轻抚胸口,这对你已是足够的尊重,给了你足够的脸面。
假死?欺骗?
不!是如此的慈悲!
如同他肯携夫来给你诊脉瞧病,他从来是这般冰雪心肠毫不染尘的人。
“阿羽,阿羽,”
贺雪权满目至诚的祈念,
“我们也曾有过快活日子的,我对天起誓,我一定比往昔更温柔贴意,更听你的话,叫你更快活,好么?”
乘白羽惊吓到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已经成亲了,孩子也有了,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怎么能再和你有什么快活日子?”
“怎么没有?”
贺雪权捧着他的手仰望他,
“适才溯影阵你也看见,你叫得那么缠绵享受,像只幼猫,搂着我的腰不撒手,你说过的,你说过狼族天赋异禀,你——”
乘白羽不由分说抽回手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不是的,”
贺雪权急忙解释,“我不是只求鱼水之欢,你来红尘殿走一走,不拘做什么,真的,与我下棋品茗浇紫竹,都好,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摒弃尊严,不要脸面,愿作第三人。”
“哪怕不见天日,哪怕要与人共享,哪怕……”
这是一条比溯影阵更无望的不归路,可是贺雪权一定要走。
“我太想你了,阿羽,”
贺雪权撑在案上,宽大虬劲的手掌曲起颤抖,
“太想太想,想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我求求你,时不时来看看我,对我笑一笑,好么?”
“从前我不知珍惜,负你良多。”
“你家里的事我不肯据实已告,只说危机尚存,整日劝你留在红尘殿,不喜你外出。”
“旁人非议你,我也没有替你伸张,仿佛你在旁人口中不堪一些,我便更与你相配一些。”
贺雪权全无保留,将负罪与以往的过错掰开揉碎给乘白羽看,毫无磕绊。
乘白羽不禁疑心,分开的这些年,这个人是时常在琢磨这些么?
听贺雪权又道:
“阎闻雪已经堕鬼道,你走后他不再遮掩,几次明示,我从头至尾没有碰过他,我……”
乘白羽撇开脸。
“我知道,”
贺雪权自嘲,
“我没资格说这话,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攥住乘白羽的衣摆,贺雪权跪倒在地: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即便我言行从不逾矩,他还是对你生出诸多恶意,都是我的错。”
“让我赎我的罪孽,往昔我负你之处,我全部都改,一点一点痛改前非,一点一点弥补,好么?”
丰盈的、溜光水滑的毛茸茸尾巴左右摇摆,尾巴尖讨好地一下一下缠绕乘白羽的手指。
“阿羽你看,你是不是喜欢它?往后日日与你摸好不好?”
“你若喜欢看我的原形,我便显出原形,好不好?”
“原形?”
乘白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底浮起一丝审视,“你以往最不喜欢别人拿你的原形说事。”
“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
贺雪权完完全全地仰着脸庞,等着乘白羽施舍一个眼神。
“是么,”
乘白羽不置可否,
“贺雪权,我没想过这种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分享?以前我多和旁人说句话你都要作色,恨不得将我关在殿中谁也不见。我那个徒弟莫将阑,对我言行稍有越界,你恨不得把我弄死在床上。”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乘白羽恍然想到,他已经很久没纠结过的一个困扰:
话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世间万物开始自有轨迹,好似已经脱离话本的枷锁。
连阎闻雪都能与贺雪权分道扬镳,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是我混蛋!”
贺雪权急急说道,“我锢着你,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往后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怨我,你来折磨我吧,别……”
喉间哽动,语尽哀求,“别再一走了之,音讯全无。我求求你。”
他的尾巴还没收,英挺的眉目满是惶急,水色深浓,褐白的长发哀哀楚楚。
别说,乘白羽打量,真有些像旧日在学宫养的那只罗红犬儿。
但是像只是像。
宝贝乖乖罗红儿可从没咬伤过乘白羽,不像贺雪权,曾伤他至深。
爱人也不是养犬。
自然,多的是仙君仙子洞府内侧君成群,但乘白羽一向不屑问津这等风流轶事。
沉默良久,
乘白羽道:
“贺雪权,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阿羽,你给我个机会,”
贺雪权只以为他不肯信,“你会看到的,我都改好了。”
“不你没有改。”乘白羽垂眸。
那眸中无悲无喜,没有好感也没有厌恶,纯黑得像夜厌的锋刃。
“我只有两只眼睛。”
“一只检视自身,另一只看相爱之人,我没有第三只眼睛,看不到第三个人。”
乘白羽定定地说。
“你也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
“你只有两只手,一只握夜厌,另一只握权柄,你并没有多余的手来牵我。”
“过去如此,往后也如此,并没有任何改变。”
“我可以卸任仙鼎盟盟主,”
贺雪权闭闭眼,“只在东海之滨做一名散修,随时只等候你。”
“一个人的野心,与他所处的地位无关。再说你等候我什么?”
乘白羽问,“等我时不时厌倦李师焉,等我来找你偷情?”
声如削金断玉:“绝无可能。”
贺雪权忡怔,手臂一松。
乘白羽挣开,大步向殿门处走去。
临出殿前漠然回首:
“贺雪权,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是成婚时你对我的承诺。”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一双人,怎么容得下第三人?”
"说你没变,你就是没有变。"
“从前你容得下阎闻雪,如今你又以为我能容得下你。”
“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说完这句,绿衣摇摇,扬长而去。
须发皆白的男人,独自跪坐在窗榻前,形容俱颓,魂魄皆散的模样仿似一只野鬼。
良久,贺雪权站起身,晃荡着坐回窗榻前,拿起先前的书册看起来。
看着看着,一旁的夜厌光辉暴起。
不,不是光辉而是阴影!浓夜一样的阴影蔓延在殿内,绝不是正常人族修士灵力该有的样子!
自从失去妖丹……
贺雪权混不在意的目光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