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火夕山
吉苍一直紧盯着他,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从暴怒到震惊,从茫然到无措,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复杂,尽收眼底。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他轻轻晃了晃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线,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一点支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
“走吧,停尸房……还去不去了?”
沈驰飞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聚焦,落回吉苍脸上,落在他嘴角那抹碍眼的青紫和渗血的伤口上,他像是才注意到这伤是自己造成的,一种迟来的,混杂着懊恼和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东西涌了上来。
“脸还疼吗?” 他问。
“疼。” 吉苍老老实实地回答,甚至微微蹙了下眉。
沈驰飞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轻轻握住了吉苍线条流畅的下巴,固定住他的脸。
沈驰飞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呼吸拂过吉苍嘴角的伤口。
嘴唇的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那抹淤青,温热的气息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倏然离开,这种若即若离,带着安抚意味的亲近,比一个直接的亲吻更让吉苍心跳失序,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下巴瞬间窜遍全身,冲击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然而,这份短暂的,几乎称得上温存的触碰并未持续。
沈驰飞捏着他下巴的力道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重,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重新凝聚的压迫感,指节甚至微微泛白。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刚刚还盛满茫然的眸子,此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翻涌着惊疑和冰冷审视的阴鸷风暴占据,死死锁住吉苍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砸下来:
“你和你前男友……是怎么分手的?”
“哈?” 吉苍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和骤然转变的态度弄得彻底懵了,下巴被捏得生疼,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沈驰飞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重,一个更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不会是你出轨了吧?”
吉苍:“?”
第52章
沈驰飞拧着眉, 他固执地认定,像他这样专一又有高品质道德的好男人,是绝对做不出背弃对象, 给人戴绿帽这种下作事的, 那么, 问题必然出在吉苍身上!
“怎么可能呢?”吉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笑意, 轻飘飘地荡在阴冷的空气中。
他知道, 沈驰飞即使失了忆,也会在他没有刻意隐藏的话语行径里明白, 他嘴里的那个前男友就是沈驰飞自己。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 沈驰飞的思维能如此跳跃地转到“绿帽”这个点上。
吉苍觉得有必要立刻,坚决地澄清这个天大的误会, 他微微抬起眼睛,目光坦荡地直直撞进沈驰飞带着审视和怒意的眼底,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除了你,我又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微妙地松动了一点钳制着他下巴的力道。
“那是因为什么?”沈驰飞的追问紧跟着落下。
吉苍轻轻吸了口气。
这口气吸得有点深, 仿佛要吸取足够的氧气,才能回溯那段被尘封已久, 棱角尖锐得足以割伤回忆的往事。
他说:“我们会分手……大概是我和他都太不服输,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最后得到了一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时过境迁的怅然和对自己年少气盛的反思。
沈驰飞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半晌,终于,沈驰飞冷哼一声, 骤然松开了手,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更深的别扭:“所以,是你赢了。”
“没有。”吉苍立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是我和他最后都赢了,又赢得不够彻底。”
气氛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吉苍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近乎哄劝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语气说:“我在外面有个五百万的房子,还可以请厨师,你跟我出去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真是一个可恶的有钱人啊。
沈驰飞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回想到自己的小破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出去的事出去再讲。” 沈驰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强行将飘散的思绪拽了回来,他不再看吉苍,猛地一把推开了停尸房厚重的大门,目光重新投向那一排排散发着不祥寒气的金属停尸柜,那才是此刻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主线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好。” 吉苍也敛了神色,重新变得专注。
沈驰飞按照唐吉吉提供的线索,精准地找到下方第三排,顺数的第三个柜子,冰冷的金属让手掌生寒,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放上去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缝隙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和之前那个无头护士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个有问题。” 沈驰飞猛地收回手,“我不想打开这个。”
吉苍说:“不确定的话,我可以模拟一次打开这个柜子的结果。”
沈驰飞会意,立即让开了一个位置。
吉苍指尖微动,一个半透明的,和他身形轮廓相似的替身人偶瞬间出现在目标停尸柜前,人偶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把手。
“吱呀——”
柜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的瞬间,异变陡生。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紧接着,无数只青灰色指甲,沾着粘稠不明液体的枯瘦手臂,如同地狱里疯长的藤蔓,闪电般从缝隙中探出,它们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和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精准地缠上了毫无防备的人偶!
人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非人的尖啸,就被那无数手臂爆发的巨力猛地拖拽进去!砰!停尸柜的门在下一秒被狠狠关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牙酸的撕扯和啃噬声,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吉苍说:“唐吉吉对我们撒谎了?”
“不会。”沈驰飞说:“他没必要撒谎的,线索里有假的。”
“要这么说的话,我更担心他们会不会出事。”
“你担心他们做什么?”
“谁死了,都会起内讧的吧?” 沈驰飞冷静地分析着人性,“都得怪你。” 他忽然矛头一转。
“怪我?” 吉苍一脸无辜加莫名其妙。
“怪你一天天巴不得他们死的样子。” 沈驰飞面无表情地指控,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调侃。
吉苍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吧,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停尸柜,“我们还是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吧,这里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么?”
“会有。” 沈驰飞肯定道,眼神扫过剩下的柜门,“就是得自己动手找了。”
“你上。” 他看向吉苍,理所当然地指挥,“再弄几个人偶出来探路。”
吉苍摊手:“弄不出来,一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替身人偶,你试试,你既然能看出刚才那个不对,说不准也能分辨出哪个是对的。”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去试。” 沈驰飞不为所动。
吉苍立即低着头,捂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鼻子,控诉道:“我试不了,你一拳头把我鼻子打歪了,我的嗅觉已经失灵了!”
这理由听起来荒谬,配上他那张挂彩的脸,竟有几分可信。
沈驰飞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自己动了:“别卖惨了,我来就我来。” 他迈步再次走向那排散发着死亡和冰冷气息的停尸柜。
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更深沉的,属于死亡本身的腐朽气味,让他本能地厌恶。
停尸房像个巨大的冰柜,冻僵的不仅是尸体,还有活人的神经。
沈驰飞凝神静气,摒弃了视觉的干扰,修长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缓缓抚摸过冰冷光滑的金属柜门把手。
他俯身,鼻翼微动,如同猎犬般,从那些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里,仔细分辨着内部散发出的,常人难以捕捉的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
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度的专注和冷静,与这阴森的环境奇异地融合。
吉苍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落在他紧绷而流畅的肩背线条上,看着他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专注和沉稳进行着这项危险的工作。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临危不乱的可靠感,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流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终于,沈驰飞的手指停在第四行第五个柜门的把手上。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任何试探性的动作,他猛地发力,直接拉开了柜门!
柜门滑开,没有恶臭喷涌,没有鬼手探出。
沈驰飞挺拔的身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仿佛只是打开了一个普通的储物柜。
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瞬,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自信的微笑,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
柜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上半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架子。
那嶙峋的形态,瞬间让吉苍和沈驰飞联想到楼梯间一闪而过的那个诡异人影。
沈驰飞的目光迅速扫过尸体。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尸体交叠放在腹部,紧握的双手上。一份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质报告露了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那报告抽了出来。
报告很薄,上面没有病人的姓名。
诊断结果是胃癌晚期,然而最终的死亡原因却是意外饿死。
报告下方还有一行潦草的备注:死者生前所穿病服为其唯一遗物,无亲属认领,已由当值护士代为收存保管,旁边还附上了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黑白证件照——照片上,赫然是一位灰衣护士。
“病服…护士…” 沈驰飞低声沉吟,直觉告诉他,这件遗落的病服是下一个关键线索。
他抬起头,刚想询问吉苍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看法,却发现吉苍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具尸体吸引了。
吉苍正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近了观察尸体的体表。
他的神情专注而冷静,手指在距离尸体皮肤几厘米的地方虚点着几处不太明显的瘀痕和细小的伤口。
沈驰飞说:“别告诉我,你有恋s癖。”
吉苍闻言抬起头:“你还知道这世上有这种怪癖啊?”
“我只是在观察他的伤口。” 他指着尸体手臂和肋下几处颜色深浅不一的瘀伤,“他身上还有不少外伤呢……看新旧程度,应该不是一次造成的,看来活着的时候,就被欺负惨了吧。”
“还有什么线索么?” 沈驰飞追问,目光再次扫过柜内。
“没有了。” 吉苍直起身,摇了摇头。
尸体的线索似乎就止步于此了。
“那还不走?” 沈驰飞将那份报告小心收起。
吉苍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在冰柜中永远沉默的枯瘦躯体,转身跟上了沈驰飞的脚步。
停尸房冰冷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重新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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