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可你必须成神。”
没错,只有成神,他才能终结噩梦。他要救的不仅仅是周瑕,还有韩饶,还有闻渊,还有长梦千千万万的百姓。
杀生仙抬起手,公司的大门出现在桑栩身后。钥匙桑栩一直随身带着,只要他打开门,回到公司,吃掉他的员工,再去吃掉重姒,他就能成神。
杀生仙在他背后说道:
“成神吧,成神之后,你就会忘却痛苦。”
“成神吧,成神之后,你就能得到大圆满,大欢喜。”
成神、成神。只要成神,一切苦难将迎刃而解。
桑栩机械地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即将拧开门锁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缓缓回过头,道:“能抱一下么?”
杀生仙似乎很无奈,低低叹了一声,伸出手把桑栩拥入怀中。
桑栩闭上眼,听见空洞的风声。这冰海像个死亡的国度,除了风雪没有别的声音。
杀生仙松开手,桑栩垂下眼眸,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坠入幽深的冰海。
“你知道么?”桑栩道,“你这个人暴躁,幼稚,很多时候很讨人厌。你来了之后,我的生活就不再安静。因为你总是生气,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吵,看电视剧,打游戏,闹个不停。即使你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说,心跳声也很大。结果后来,我习惯了你的声音。你的电视声,游戏声,让我的生活不再死寂。我喜欢听你的心跳,晚上一边听一边睡觉,我就不会再做十岁那场大火的噩梦。”
杀生仙站在他背后,静静看着他。
“可是,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桑栩轻轻说道,“杀生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桑家人不愿让你变得完整。不是怕你被重姒吃,是因为你邪恶,诡异。你选拔异乡人,根本不是为了拯救长梦。你是杀生仙,但不是周瑕。”
杀生仙若是仅次于神明的存在,为什么会被重姒吃掉?
唯一的解释,便是刚刚变得完整的周瑕尚保存着理智,在知道重姒从未被妖魔取代,无论是仇恨自己还是走上畜生道皆是她心中所愿之后,周瑕根本无法下手杀掉自己的母亲,于是选择了被母亲所食。
这样心软的周瑕,这样笨的周瑕,怎么会让桑栩吃掉自己的员工?
桑栩不熟悉秦思思,不熟悉明兰生,和李钟秀也仅仅只有数面之缘,更别说曾经的电台主持人赵君南。但他熟悉翠花,熟悉二丫,收发室大爷和保安大哥虽然没怎么见过面,却也在公司里待了这么久。
翠花和二丫脑子不太好用,只能干干迎宾这种简单的活儿,每次看见桑栩都会赞美他很香。收发室大爷是公司最忙的员工,每天奔走于两个世界收取各种邮件,二十四小时从不停歇。而保安大哥天天上夜班,深藏功与名。
更重要的是,桑栩至今没有给他们涨过工资。
吃掉他们,真的可以成为神明么?
桑栩徐徐吐出一口气,抬起头凝视邪祟深邃黑暗的脸庞,“你在欺骗我,这一切根本是个骗局。一旦我成神,我也会成为饥饿的怪物,需要进食,需要献祭。吃掉你,吃掉重姒,吃掉我的员工,只能让我成为食人的神明。”
杀生仙望着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六道神明已经让长梦岌岌可危,出现第七个神明,恐怕连异乡人的世界都会倾覆。
这才是杀生仙的真正目的,世界越混乱,越无序,他越高兴。
什么入梦,什么选拔,根本就是杀生仙愚弄众生的游戏。异乡人以为晋升可以变强,以为成神可以解脱,他们错了,这条路的尽头除了癫狂什么都没有。
桑栩猛地拔出刀,刀刃映出他殷红如血的眼眸。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我,绝不成为这样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杀生仙是癫狂版本的周瑕,桑栩说他不是周瑕意思是他失去理智了
第158章 晚安
话音落点,他一刀斩向杀生仙。
杀生仙崩散成无数线条,黑线朝桑栩这边缠过来,桑栩急速挥刀,刀光犹如雪花,把黑线斩成片片灰烬。
杀生仙在后方现身,悄无声地袭上来,桑栩后背泛起阴冷的气息,浑身毛发直耸,迅速回肘送出一刀,刀锋即将刺入杀生仙,他却再度消失,又在另一端出现。絮絮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犹如一种阴邪的咒语——
“加入我们吧。”
“加入我们吧。”
“加入我们吧。”
桑栩感觉自己的污染飞速加深,体温骤降,眼前的杀生仙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变越多,桑栩根本无法判断那是幻影还是真实,只能疯狂挥刀斩切。可黑线越斩越多,凌空交织在一起,把他如困兽般囚如茧蛹。话语细细密密,桑栩脑门突突发疼。
心里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欲望,随着杀生仙的低语一点点放大。桑栩变得无比烦躁,刀光乱落,甚至割伤他自己,却浑然不知疼痛。到最后满身鲜血,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残。
桑栩低头数了数伤口,二十三道,也可能更多,他数不清了。
不愧是杀生仙,能让他疯到这般地步。在杀生仙的力量下,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再给你一次机会,”杀生仙在茧外笑道,“成神吧。”
“为什么是我?”桑栩低低喘息,“其他所有异乡人都是死后入梦,只有我是被你拖进来的。赵君南根本就是你的人,所以他那么惧怕你。从你一开始打电话给噩梦电台,就是为了让我走这条路。系统也是你吧,是你引导我走到今天。杀生仙,你为什么选我?”
杀生仙咧开嘴,癫狂大笑,面孔上的黑线疯了一般抖动。
他注视着桑栩,即便看不见他的双眼,桑栩依然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
“桑栩,”他张开双手,动情地道,“因为我爱你啊。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所以这世上最恐怖最疯狂的噩梦,我一定要亲手送给你!”
桑栩:“……”
原来是这样啊……
真搞不懂,到底是他先用观落阴回到过去与周瑕相爱导致杀生仙注意到他,还是杀生仙先把他拖入长梦才让他学会桑家神通回到过去。时间看似有序,却混乱不堪。他们的命运早已纠缠不清,乱麻一般勾连在一起。
“谢谢你爱我,”桑栩道,“但我仍然拒绝吃人成神。”
杀生仙哈哈笑起来,“好吧,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亲手杀掉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好好奇,我要试一试。”
“你动手吧。”茧里的桑栩很平静。
杀生仙叹了口气,略有些惋惜地说道:“好吧,后会无期,桑栩。”
下一刻,黑线织就的茧蛹猛然收紧,利刃般的线条要把里面的人切割成碎片。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尤其是肉体凡胎的人类。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杀生仙兴致了了地转过身。突然间,茧蛹中射出一道红光。杀生仙一惊,反应过来时红光已经进了他体内。
人类无法活下来,但阴魂可以。
桑栩发动了全阴身,在茧蛹收束的刹那间进入了杀生仙的肉身。甫一和杀生仙合二为一,桑栩便拔刀切向自己的心脏。杀生仙争夺肉身的控制权,用左手扼住右手的手腕,堪堪把刀刃停在胸前一寸。
“不是要尝尝亲手杀掉最爱的感觉么?”桑栩面无表情地说,“动手吧。”
“你这样杀我,”杀生仙提醒他,“我们会一起死,一切毫无意义。”
“没关系,”桑栩道,“我爱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死。”
他用力推进刀刃,刀刃切入皮肤,鲜血汩汩涌出。两个人同时感到剧痛,杀生仙的灵魂在震颤。一起死,这样就不算永别,而是赋予死亡新的意义。一起死,他们将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你疯了。”杀生仙说道。
“嗯,”桑栩淡淡道,“你也疯了。”
“你比我更疯!疯子疯子疯子疯子——”杀生仙开始骂他。
桑栩置若罔闻地双手握刀,黑线之下的红瞳鲜艳如血。杀生仙尖厉长啸,桑栩感到自己的魂魄被挤压被排斥,杀生仙疯狂想把他踢出去。到底是杀生仙,桑栩的灵魂要被压碎了。可无论灵魂如何被撕扯,桑栩以惊人的意志力忍了下来,一点点推进刀刃。
平静之下方是极致的疯狂。桑栩的疯狂席卷杀生仙的灵魂,杀生仙无比痛苦,震荡不安。杀生仙感到茫然,他看见的结局分明不是这样。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名叫桑栩的男人早已滑出了他的掌控,他竟已无法洞察桑栩的未来。
他讨厌脱离掌控的东西,他痛恨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他想要吞噬桑栩的灵魂,可听见桑栩因为疼痛而闷哼出声,他又下意识停了动作。
然而桑栩和他不同,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胸口传来剧痛,是桑栩蓦然用力,刀刃扎入了胸膛。刀刃因为杀生仙的挣扎偏离了一寸,没有切入心脏,胸膛肌肤破碎,鲜血顺着刀槽汩汩而流。
桑栩脱了力,杀生仙立刻把他踢了出去,只一刹那间就不见了影踪。
天地倒塌,犹如褪了色一般一点点消解,露出后方的深邃的黑暗。杀生仙不见了,冰海也不见了,桑栩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洞穴,洞穴周遭笼罩着浓重的雾气。滚滚迷雾从洞穴里泄出来,仿佛不息的湍流。这里就是迷雾的源头,一切的起源。
他抬起头,登天塔的塔尖在他头顶。上方爆炸声、枪声不断,火焰熊熊燃烧,却照不穿这里的漆黑迷雾。
桑栩:“……”
那家伙是逃跑了么?
真怂,不是说要亲手杀掉挚爱么?
环顾四周,洞穴前插了一把黑色的狭刀,正是桑千意的佩刀。刀刃上沾着血,尚未流干。刀下放着她的衣服裤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对讲机。
看来这就是终点了。
桑千意已经进去了,这里面有什么呢?万物的起源,神明的本真?
成神是圈套,晋升不过是成为更美味的食物。周瑕死了,闻渊死了,韩饶死了。过不了多久,沈知棠会死,沈知离会死,李松萝也会死。事到如今,路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无别的希望。
既然如此,不如就去看看神明吧。
看看祂们到底多么恐怖,多么强大。看看什么是原始,什么是本源,看看人们恐惧几千年且未来仍将继续恐惧的存在。
桑栩把衣物一件一件脱去,赤身裸体地拔出桑千意的刀,在自己的脸庞上平平竖划了一刀。由于他自行封住了生生不息的神通,伤口并没有自己复原。鲜血开始流淌,犹如殷红的泪水。
他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拉开自己的脸皮,一点点,一寸寸地往外剥。剧痛从脸庞开始蔓延,最后蚂蚁一样爬遍了全身。血顺着腿脚往下流,在脚下汇成一泓血泉。
桑栩剃掉耳朵,挖出眼睛,敲下骨头,世界陷入无边的静寂和黑暗,只剩下他自己笃笃的心跳。
人面虺张开血盆大口,众人纷纷躲避,没人注意到人面虺的尾部崩解出许多细小的尸虺,顺着塔身一路向下。尸虺在塔尖汇聚,凝出一只新的人面虺的模样。它掉落在黑暗里,看见洞穴前跪坐着一个血红的身影。
“你要找死,不如做我的食物,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呢?”人面虺微笑着说道。
那人影回头看来,眼眶空洞,看不出表情。
“重阿姨,你想见神么?”他问。
人面虺嘲讽道:“哈哈哈,我看你是疯了。”
“暂时没疯,”桑栩淡淡道,“只是有点累了。”
说罢,他低下头,将刀刺入胸膛,活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真疼啊,疼到极致,桑栩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身体麻麻的,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没关系,只要醒着就好。他没有理会人面虺嘲讽的笑声,握着自己血淋淋的心脏,转身步入了洞穴。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母亲的产道,这里没有声音,仿佛是被吞没了一切的终极寂静,还归最为纯粹的旧日本源。
他被挤压着向前。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盈,他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再然后是躯干,最后视觉听觉统统消失,他化归于一片虚无。只剩一点点思绪,变成一只小小的蜉蝣,被天风推搡着,来到宇宙的尽头。
时间在他身侧汹涌地奔流,亿万年犹如一瞬,他看到了一切因果,一切始终。
回眸望去,重姒一身殷红,坐在桑千意的马后奔向大漠,她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要柔媚,仿佛千山万水在等着她去走遍。他看见少年息荒爬进漆黑的床底,无声地咽下眼泪,从此夜夜无眠,再无欢欣。
他看见桑千意在洞穴之前剥下自己的皮,掏出自己的骨。他看见巨大的人面虺在与赵清允他们缠斗,所有人鲜血横流,几近力竭。而深邃的黑暗里,洞穴前的那只小人面虺发现了桑千意的对讲机,疑惑地凑了过去。
“阿姒,你在吗?”
桑千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人面虺一惊,双眼望住了对讲机上闪烁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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