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或许,很难说他是不是李思旧了。他的皮被烧掉了一半,露出沾满血污的绒毛,裸露的皮肤皲裂,毛发从里面细细密密地涌出。这样看起来,他像狗和人的结合体。
“小崽子,”李思旧咬牙切齿,“咯咯……登阶……咯咯咯咯……没那么容易死……”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桑栩拧眉。
他骨碌乱动的五只眼睛露出疑问,低头看了看自己,接着露出无比震惊的神采。
“我……咯咯咯咯……我怎么了……”
“怎么会……咯咯咯……这样……”
“不……不……”他似是难以置信,不断扯着自己的人皮,想要用人皮掩住下方的血肉,可是人皮一扯就破,他畸异的身体露出更多端倪——露出蛇尾,露出狗毛,露出猴爪,露出马鬃,还有可怖的鸡羽。
人皮四分五裂,全部撕开,月光下,他恍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骨碌的眼睛忽然一转,盯住了桑栩,嗬嗬笑道:“咯咯,没关系,咯咯咯……待我成仙就能……变回我自己!”
不……桑栩觉得,他变不回去了。
难道他已经被污染,这就是被污染的表现?
他朝天嚎叫,瞬间闪现到桑栩跟前,尖利的黑色兽爪撕向桑栩。千钧一发之际,请傩术发动,护法灵官的臂甲从桑栩身上涌现而出。护法灵官的铠甲太重,没有周瑕的支持,他没办法全部穿上。没法儿全穿,那就只穿一臂。甲片密密麻麻掩住桑栩的手臂,弧刀握入他的掌心。
兽爪与锋刃相撞,锃亮的火星在刃口滋啦啦冒出。李思旧的力气超出想象,光这一挡,桑栩的半边臂膀已经麻了。
“李思旧,你别忘了,我用的是你孙子的身体,”桑栩艰难地说道,“他还没死。”
李思旧咯咯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李思旧近身的瞬间,一爪穿透李嘉木的胸口,桑栩被直接打了出来,全阴身失效,身体从阴魂变成实体,滚落在泥地里,擦了满身伤。李嘉木挂在李思旧的手臂上,一面吐血,一面流泪,“爷爷……不要……我不想死……”
“对不起了,乖孙……”李思旧嘴角直咧到耳后,血盆大口一张,直接吞了李嘉木的脑袋。李嘉木的断颈血如泉涌,泼剌剌喷出来,沾了李思旧满脸。
桑栩戴上殷郊傩面,遮住自己的面容。刚刚爬起来,李思旧再次闪现,刻骨的杀机随风而来,桑栩发动中阴身,身体素质瞬间提高百倍,凭借从桑千意那里学来的那一刀,用力挥出一斩。斩击正中李思旧的面门,把他的狗脸切成了两半。
太好了……
还没高兴一秒,他的头各自成为完整的一个,变换成双头猴的样子,朝桑栩撞来。
仿佛被炮弹击中胸口,桑栩倒飞出去,直滚到纪承恩的尸体旁边。身体好似碎了一样,桑栩感觉自己是一块拼不起来的拼图。肋骨肯定断了,浑身剧痛无比,眼看腥风扑面,怪物飞速爬行而来,桑栩余光瞥见纪承恩尸体手心攥着的长命锁,连忙捡起来,请傩术再次发动。
押兵仙师出现,黑色的甲片罩上桑栩的胸前和右手,凛冽的长剑替换黑刀,雪亮的剑身映出他溅了血点的苍白脸庞。猴头当胸撞上,幸好有押兵仙师的防御,桑栩虽然喉间一甜,到底不算过于惨烈。这个傩的铠甲不似护法灵官那么重,桑栩能撑起来。
观落阴,发动。
眼前光景一变,他看见巍峨的皇宫,长明不灭的灯火。寂静的永巷,青苔爬满石板路。黑衣红眸的女人在教一个十岁少年挥剑,那少年通身锦绣,小小年纪满眼锐气。他手里握着的,正是押兵仙师的长剑。
“你又来了。”桑千意淡淡看向桑栩的方向。
桑栩学习古人的样子,向她作揖,“请祖宗教我。”
息荒问:“谁在说话?”
桑千意问:“你的敌人是谁?”
桑栩回答:“一个登阶大佬,他之前是蛇、狗,现在又变成猴了。”
“荒儿,假设你的敌人是五猖鬼,让他看看你的剑。”桑千意说。
息荒狐疑地看了眼桑栩的方向,很显然,他什么也没看见。在旁人面前他张牙舞爪,在桑千意面前他从不敢造次,于是乖乖做了个起手式。
霎时间,少年浑身的气势变了,杀气悚峙,气势如山。
桑栩学着他,藏剑于肘后,如猛虎低伏。远处,李思旧的猴头变成了马脸,脸拉得老长,神情僵硬,瞳子幽深,越发不像活人。马蹄嗒嗒踏地,恍若急促的鼓点,地面在震动,心跳随之怦怦急跳。
“变成马了。”桑栩说。
来了,越来越近了。
少年出剑,剑光从肘后溅射出去,好似凄迷的月光。桑栩随之进步挥剑,迅猛的戾气比剑刃更先到达,直劈向李思旧僵直的马脸。马脸破碎,妖艳邪异的羽毛扇面一样展开,鸡首从他崩裂的面皮里突现。他庞大的身躯没有停止突袭,携裹着摧枯拉朽之势迎面而来。
“现在是什么?”桑千意问。
“鸡!”桑栩大喊,“他跑过来了!”
少年踏前一步。桑栩不知死一般,跟着他迎着风尘跑去,在与李思旧相遇的刹那间跪伏下身,剑光从肘后横出,斩断李思旧枯槁畸形的双脚。鲜血扑剌剌泼了桑栩满身,少年回身再刺一剑,桑栩紧随其后,这一剑直直洞穿李思旧的肺腑,李思旧发出高亢刺耳的尖鸣。
息荒问:“赢了吗?”
中阴身、请傩术和观落阴同时发动,桑栩已经到了极限,还未来得及回答,桑千意的息荒的影子逐渐淡去,仿佛风筝断了线,彻底失联。
不过,五猖,蛇、狗、猴、马、鸡,五种形态均已用尽,李思旧该死了吧?
谁知李思旧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拧过来,是一张似人似猴的脸庞,“傻孩子,咯咯咯,你没有杀死我的猴命啊……”
桑栩心头一惊,想起刚刚李思旧是自己藏住了猴脸,而不是他劈碎的。战况太激烈,根本不容桑栩反应,桑栩把这茬忽略了。
李思旧咯咯笑道:“你的观落阴,该到极限了吧。”
他张口咬过来,桑栩抽剑撤退,反应不及时,肩上被撕下一块肉来,鲜血流了半身。
灵感完全耗尽,中阴身、请傩术挨个解除,押兵仙师的剑如萤火一般飞散消弭。
怎么办?怎么办?桑栩满头大汗。
李思旧沙哑地说道:“不要挣扎了……咯咯咯,这世上除了神,没人能打败我。”
只有神能胜过他么?
……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这一招太险,不到危急关头他不敢用。可现在,他别无选择。
桑栩先丢了只背上刻了换位符的乌龟出去,尔后拔下早先戴在脖子上的老木头挂坠,用沾了血的手指在挂坠背面补全他生辰八字的最后一笔。一笔落下,他敏感地感觉到,空气凝滞了。
时间好像就此停止,夜色如同胶水一样潮湿粘腻。黑色苔藓在地上生长,他抬头望去,山林光影扭曲,变成了贴满小广告的黑暗走廊。
李思旧疑惑地偏过头,猴眼睛里露出警惕的神采。
“小乖……”
“桑……小乖……”
走廊尽头,灯亮了一盏。一个畸异的焦黑身影出现在那里,它长了八条手臂,四颗头颅。
那是桑栩的养父养母,外公外婆。
他们融为了一体,四处寻觅着离家的桑栩。
“除了神,没人能打败你,”桑栩低声道,“那就让神来收你吧。”
李思旧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毫不犹豫转头就跑。桑栩把挂坠一扔,然后掏出口袋里最后一枚换位符。这枚换位符的子符在刚刚丢出的那只乌龟身上,九死一生,他赌换位符能把他换出去。
赌输了,他变成养父养母外公外婆的一员。
赌赢了,他活。
他往换位符上喷了口血,符咒发亮,生效!
眼前光景一变,他回到了太平楼下。
而四周,已无李思旧的身影,只剩他撕下来的破碎人皮。
终于结束了。桑栩拄着膝盖,低低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已经在晕倒的边缘。再撑一会儿,至少要离开这个地方,才能晕倒休息。李家的人肯定会回来找李思旧,他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结束了,桑栩,再多撑一会儿。他咬牙告诉自己,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脑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慢慢转过头,看见李松萝举着枪,瞄准了他的眉心。
夜黑风高,长梦又遍地邪祟,李松萝不敢在夜晚乱跑。而且万一李家来寻,他们绝对想不到,她会敢留在太平楼附近。本来躲在密林里等待白天再做打算,谁曾想撞见了李思旧杀大朝奉。
现在她抢占了先机,说不定她能杀了桑家的大朝奉。
“我们无冤无仇。”桑栩低声道。
“但是只要我杀了你,我就是李家的大功臣。”李松萝咬着牙说,“我不仅能回家,而且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把我当成礼物一样送来送去。”
第87章 祭品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桑栩,李松萝两手握着枪,不住地颤抖。应该害怕的分明是眼前这个戴傩面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却如此难过?明明开这一枪就好了,杀了他,她就能回家。为什么还是下不去手?
男人平静看着她,没有求饶,没有惊慌。他说:“你杀不了我。”
她双手发颤,是的,他和李思旧鏖战还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地站在这儿,就说明他的实力多么可怖。她一个根本没有实战过的青瓜蛋子,根本战胜不了他。这些神通门道里的人,哪一个怕子弹?
对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她忽然觉得熟悉。
“是你,”她震惊地说道,“你竟然是大朝奉。”
已经被认出来了,戴傩面失去了意义。桑栩摘下了傩面,与她面对面。
“你还好么?”桑栩问。
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在想怎么把李松萝灭口了。
现在他情况不太好,李松萝是过河异乡人,要杀她有点难。
李松萝的手在颤抖,她要杀他,他竟然还问她好不好?李松萝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丑恶。
桑栩是大朝奉,定然是桑栩吩咐自己的替身放跑她。他救她,她又岂能恩将仇报?终于还是下不去手,李松萝放下了枪,闭了闭眼,道:“桑组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人不要太老实。你们桑家人就是太老实,太善良,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桑栩背手在身后,悄悄拿出了一把袖珍手枪。
“桑家的祖训是与人为善,锄强扶弱。”桑栩一边说着,一边给手枪上了膛。
听了桑栩的话,李松萝好像受到什么震动一般,脸色一变。
桑栩眉头一皱,即将拿出手枪。
谁知下一刻,李松萝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桑栩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
“桑组长,你是好人,求你再帮我一回。”李松萝说。
“怎么帮?”
“请你把我引荐给噩梦公司的老板。”
桑栩:“?”
“老板能帮助你成为大朝奉,能助你弹压五姓,可见老板的确神通广大。刚刚你和爷爷本在缠斗,爷爷突然消失,想必也是老板帮你带走了他吧。”李松萝咬牙道,“我的门道刚刚过河,在异乡人里算是不错,但在老板面前定然不值一提。现在的我很弱小,我只想老板给我一个机会。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当公司的清洁工,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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