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酥油饼
依稀,有东西裂开来。
教皇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陌生的心悸感令他浑身汗都。人上了年纪,难免患得患失,尤其近几年,精力每况日下,原本得心应手的事开始力不从心,寄望的继承人欠缺资格,最有资格的继承人又不是他想要的。
若是从前,他不会沮丧。人生漫长,总有希望。而如今,生命漏斗在耳边簌簌地发出倒计时的响声。他依稀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凄凉、黑暗、孤独。
哪怕教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自己死后能够回到光明女神的怀抱。
心悸越来越强烈,仿佛无形的手攥着自己的心脏,收缩五指,用力挤压,心脏被捏得无处可去,从指缝里拼命挣扎。
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吼,惊得角落的灯光一晃。
脑袋在晃动中开窍。他猛然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扯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赤脚往外走。
奉神殿的门被猛然推开,肃穆的女神像此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银白色的圣光如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在神像肚子的位置,一股极为强大的浓黑之力正向外挣扎。
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教皇立刻出手加固封印。
奉神殿之所以被称为光明神殿最神圣的地方,并不只是因为历代教皇都在这里聆听神音,还因为这里封印着一个魔。何为魔,教皇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是每任教皇在就任典礼上都会被告知,决不可将它放出来!
数百年来,封印从未出事,以至于这条告诫渐渐成了形式,教皇没想到会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想到魔被释放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责难,教皇冷汗淋漓。
然而,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封印之力越来越弱,魔破封印已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担忧惊惧到了极致,突然就变成了平静。教皇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魔离开封印之后,一定不会放过光明神会,到时候光明神会坍塌,自己就算活着,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遗臭万年。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想到这里,教皇常年耷拉的眼皮终于往上抬了稍许,而释放的神力却一点点地减少。
比起造成光明神会劫难的罪魁祸首,倒不如当个力保神殿而牺牲的英雄。
就在浓黑之力迎面扑来,即将将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浓黑之力如烟雾遇风,一吹而散。一道浩瀚的光明神力从正前方汹涌而来,如弥天高的巨浪,完全将他淹没。等教皇清醒过来,奉神殿已经恢复原样,女神像前,一个雌雄难辨却漂亮出奇的人停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奶白色皮肤上萦绕着一层圣洁的白光。
“你是……”教皇呆呆地看着它,脑袋像生锈的滚轴,咯咯哒哒地滚了几下,突然就灵光一闪,“光之子?”
光明女神的传说千千万万,少不了光之子的身影。它又被称为“神子”、“光明化身”、“最虔诚的女神信徒”等,甚至有个说法,它是光明女神的分身,是女神暗访人间的时候特意幻化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属于已经湮灭的众神时代,绝不该出现在现在。
死里逃生的教皇庆幸片刻,又被深深的忧虑与阴谋论困住了。
光之子的出现是否是女神对神会现状不满的一个信号?
还是女神早就断定神殿无法控制魔,才早早埋下的伏笔?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神会在女神心目中的地位在动摇。长期以女神在人间代言人身份自居的教皇并不能接受自己的头上设置一个更高的位置,无论是谁,以什么原因。
光之子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奇地飘到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胡子,道:“是真的呀。看上去像偷吃棉花时沾上的。”
教皇道:“……您出现在这里,有特别的原因吗?”
光之子道:“帮助你啊。我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你刚刚是真的不行了,不是客套,所以才出来的。”
“……”教皇深呼吸,“您刚刚在哪里观察?”
光之子道:“就在你的前面啊。”顿了顿,怜悯地说,“看不见吗?”
“……”教皇立刻脑补了他这句话的引申义——是不是瞎啊?他暗暗地咬了咬牙:“女神大人是否有神谕昭示?”
“没什么,就是我想看看你们了。”光之子身上的圣光越发明亮,遮去了脸上的表情,唯有意味深长的话语从光中透出,“沉睡了这么久,是时候复苏了。”
纯正的神力压得教皇抬不起头。即使心中有诸多怀疑,但纯正的神力不会骗人,对方十有八九是光之子。按照他的设想,最好先藏起光之子,摸清底细,等自己把它控制得差不多,再放到众人眼前。
“什么时候带我参观神殿?”光之子迫不及待地问,“花园里的星星喷泉还在吗?带我去看。”
教皇立刻意识到那个设想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光之子的配合,那不过是个空想,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请稍等,我先传召其他人来拜见您。”
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漠。
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天与地用一条地平线隔开,泾渭分明。太阳就在头顶上,奋力地喷射着阳光。沙子晒得要化了,变成金黄色的泥沼,金黄色的漩涡,吞噬着自己。
宁亚晒得头昏眼花,莫名的灼热烧着心,烧着肺,烧着每寸肌肤。
这是在做梦?
不知哪来的自信,他直觉自己不该待在这里,然而,那灼热感又过于真实了。
地平线上,一个身影一步步地靠近。
起先在百米外,然后五十,三十米……越来越近。
白花花的阳光照着他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人……
宁亚倒吸一口气,猛然坐起。满目的黑暗让他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来确认是做梦还是清醒。
疼痛分毫不差地传入脑中。
他舒了口气,疼的。
“呵呵。”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似乎在左边,又似乎在右边。
宁亚警惕地弓起身体。在进入圣帕德斯魔法学院之前,他曾经拜大陆三大金玫瑰骑士之一的黛安芬·伯格为老师学习剑术,虽然还停留在学徒,但是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剑术。
“害怕?为什么?太黑了?”
黑暗中的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宁亚努力地想了想,猛然想起奉神殿里那个小人儿。两者的声音有着些微差别,却很相似,都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慢,只是小人儿的更稚嫩些,还有些鼻音,而这个明显成熟得多。
“还你光明。”
话音刚落,光就从身后慢慢地扫过来,停留在他的身前。借着光线,宁亚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这里像是一个地窖,角落里还堆放着盖着灰尘的杂物。而他的前方,被黑暗覆盖的那一边,完完全全地被黑暗覆盖着,就好像沉浸在墨汁里,一点点都看不见。
“想看到我?”对方这次没有让声音忽左忽右地故弄玄虚,就在他的正前方响起。
宁亚瞳孔微缩,看到那一方黑暗慢慢地往回收拢,最后凝固在一道影子里。说是影子,倒不如说是黑漆漆的剪影。明明是一个人双腿交叠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却完全没有凹凸感,就像一张被涂黑的画。
“想看清楚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宁亚斟酌道:“不看也可以。”
……
黑暗立刻如潮水般涌过来。
宁亚缩起腿,戒备地说:“你想问什么?”
对方冷笑道:“你想看清楚我吗?”
这是不得不看的意思,还是不得不回答的意思?宁亚有些无语:“都有吧。”
对方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却还是放过了他:“第一个问题。
“你对光明有什么感觉。
“说你的直觉。”
光明的感觉?
宁亚毫不犹豫地回答:“温暖,亲切。”
“那黑暗呢?”
宁亚看着那片又缩成一个人影的黑暗,看着对方的身体似乎微微地前倾了稍许,像是洗耳恭听,心中一动。再仔细想想,对黑暗的感觉却复杂得模糊不清,不像光明那么容易分辨。
他嘴巴张了三次,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催促,才勉强凑了个答案。
“敬畏。”
对方听到答案后,沉默了会儿,宁亚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眼眸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
“这不是你心底的答案。”
宁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笃定,却没有反驳。事实上,因为这个问题而涌起的情绪太过难以形容,他到现在都没有想好一个贴切的词。他甚至怀疑就算用论文也未必理得清楚。
“呵,算了。”
第10章 黑暗神仆(十)
椅子“嘎吱嘎吱”地响着,对方从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黑影瞬间拉长,变成一个修长的高个子。椅子离开了黑影,露出本来面目——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椅子,一条腿儿还是瘸的。难为对方刚才翘着腿还能坐得稳如泰山。
宁亚抬头看他,暗暗推翻了刚才的猜测。看身高,就知道不是之前的小人儿。
“想回家?”对方抛出诱饵。
宁亚心动了动,脸依旧不动声色地板着。
“呵呵……”连串低沉的笑声,听起来却没多少笑意,反有些说不出的讥讽味道,“朗赞的危机,只有你能解开。”
宁亚瞪大眼睛。
“想知道原因?”对方伸出手,摊开来,一颗纯白的似石非石的东西静静地立在掌中央,“它告诉我的。”
“这到底是什么?”宁亚眼皮子一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脏里竟然藏着这样一颗东西。同时,刚刚打消的怀疑此时又冒出端倪。对方和小人儿一定有关系。
“你的心。”
宁亚皱眉。
对方又慢吞吞地接下去:“真是铁石心肠啊。”
然后呢?
没有了。
听完铁石心肠,宁亚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眼前已是蓝天白云,艳阳高照。侏儒坐在他身边,不耐烦地摆弄着水壶,见他睁开了眼睛,脸上立刻换了副谄媚的笑容,嘿嘿嘿地靠了过来:“您醒过来了?”
您?
宁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飞快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地与他拉开两三米的距离。
侏儒笑容微垮,很快又撑起来:“您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再上路?”
宁亚缓缓地张嘴,声音沙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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