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 第92章

作者:莲兮莲兮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或许,这就是他要偿还的罪业。他上一世杀了太多人,太多无辜的人。而这一世他又妄图通过成为青无常来逃避地狱业火,于是他便要继续在人间一次一次尝尽千万种苦。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会一遍一遍地问,凭什么?

  他杀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吗?他们不是一样用自己的自私冷漠无知狭隘害死了很多人吗?他们活该!他们活该!

  凭什么要他为了那些人承受这些?

  不然前世的他应该怎么样?任人宰割,接受自己的最爱死无全尸,然后像个懦夫一样活下去吗?!

  而且他救得那些人命呢?难道就不算了吗?

  这是什么天理,这样偏颇,这样冷酷无情?

  或许希瓦说的是对的,他太逆来顺受了,像一条被虐待过的流浪狗,一看到人只知道夹着尾巴逃走,找到一点点发馊的食物就愿意得过且过。他不曾为任何事情抗争过,只知道不停地接受,不停地承受,仿佛这样就可以少受到一点伤害。

  但是真的有少吗?难道不是愈演愈烈吗?他好不容易有了颜非,好不容易找到了幸福,不还是要给人夺走了吗?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昏昏沉沉,却又满怀怨恨。脖子上的疼痛与日俱增,占领他的全部感官。他有时候发狂一般到处冲撞,有时候又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忽然间,光芒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炸裂开来。一时间愆那无法适应,发出一声尖叫,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然而他的尖叫没有人听得到。

  同时,无尽的声音仿佛海啸一般冲向他,他被冲得头晕目眩,像是有爆竹在脑子里炸开一样。

  一片混乱中,他终于听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愆那?你在里面吗?”

第129章 修罗道 (4)

  声音和光明, 愆那的脑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还不等他反应, 倏忽间那沉重到窒息的黑暗再一次倾覆下来,不顾他惊恐的嘶皞, 不顾他拼命捶打那永恒坚不可摧的墙壁,再一次全然地笼罩了他。

  再没有什么感觉比希望刚刚降临就又被绝望打破更加令人崩溃的了。愆那不甘心地继续捶打着那面墙, 打到手上鲜血淋漓才终究不甘地停下来。他强迫自己冷静, 想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仔细回忆刚才的声音,似乎是阿黎多在叫他。难道是阿黎多发现他被关在这珠子里了?

  还是他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什么宝珠,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于是便丢下他走了?

  不……他既然会叫自己的名字, 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许……或许他还会回来的。

  又或许他已经被医仙派的人发现然后杀掉了?

  不……阿黎多应该不是这么蠢送死的性格……

  一线获救的希望令他原本混沌崩溃的大脑再一次顽强地清醒过来,但很快恐慌又摄住了他。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颜非现在怎么样了?医仙派对他做了什么?他愈发焦躁, 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张口竟然吐出一口紫红色的血。

  脖子上的项圈此时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皮肤之中, 一些紫色的细纹以项圈为中心在他青色的皮肤上蔓延。近日里那种灼烧的痛楚已经不再局限在脖子上,而是仿佛流入了他的血液里, 在血管里静静闷烧。他愈发觉得手脚无力,身体极度虚弱,再加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进食, 整个身体虚弱到极限,现在的他恐怕连那些最弱最胆小的鱼妇鬼都打不过。刚才由于太过激动而回光返照般地站了起来, 此时后继无力,整个人再次瘫软。

  他感觉糟糕极了, 好像身体正在渐渐分崩离析。他皮肤上那种原本流动着健康光泽的青色正渐渐变成某种类似枯萎植物的灰色,原本强韧浮着银光的白发也干枯如杂草一般, 那本应坚硬如刀锋般的爪子开裂渗血,掌心的口中也时常呕出一些白色的泡沫来。恶心的感觉弥漫在他的胃里和喉咙里,嘴里也有某种腐败的味道。

  一点一点,慢慢地死去……

  愆那从不祈祷,因为他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但是这一次他默默地祈求着,寰宇中无形的某些神秘力量,求他们让自己能够活着出去,能至少再见颜非一面,至少有机会和他道别……

  忽然,整个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愆那意识到,大概是有人拿起了装着摄魂珠的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某种用来封印恶鬼的盒子否则怎能隔绝所有光线和声音?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散碎的希望再次聚合起来。

  这种地动山摇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忽然静止下来。然后,乍泄的光明和世间种种哗然的喧嚣再次降临。

  这一次愆那有了准备,没有像上次一样失措。他忙闭上眼睛,让自己一点一点适应那些光鲜。

  “愆那,你再忍一忍,我想办法把你放出来。”是阿黎多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极为猛烈的撞击,伴随着几乎将愆那震得头昏目眩的巨响……

  然后又是一下,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这个笨蛋……该不会在用砖头什么的砸这个珠子吧……

  摄魂珠要是这么好破坏,还怎么用来收鬼。好歹也是天庭发放的法宝,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破啊……

  只有青红无常或者地仙有办法将他放出来……

  他想要告诉阿黎多,但是又没办法说清楚。他听到阿黎多骂道,“妈的,这什么玩意儿这么硬!连修罗的兵器都砍不动!”

  修罗?

  为什么他会有修罗的兵器?

  是在汉水上见过的那个修罗吗?

  珠子外面忽然燃起熊熊火光,看来他在试图用火烧珠子?

  折腾了一个溜夠后,阿黎多似乎终于放弃了。但紧接着他又说道,“咦,我有办法了!”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愆那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到一切再次平静下来后,他听到阿黎多说,“喂,你以前也是个红无常,应该知道怎么把这里面的鬼放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一道略略低沉的女声说道,“你胆子真是大,就不怕被抓到他们把你碎尸万段?”

  愆那愣住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库玛摩罗?

  是了……他听颜非说过,达撒摩罗已经投靠了医仙派,那么库玛也在便不奇怪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走了,现在不偷更待何时。”

  “这里面关着什么鬼?为什么白鹭恩藏得这么严?”

  “说起来,你和他还是旧识。你们俩在我们阿鼻地狱的地宫里可是着实打了一架。”

  一阵沉默……

  “原来是他……你竟然和他相识,这么说那次在地宫,果然是你告的密!”

  “陈年往事了,何必现在翻旧账?再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同一阵营吗?”

  愆那感觉珠子再一次被人拿了起来,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墙,隐约出现一个扭曲的红色人影。

  “鬼气怎么这么虚弱的样子……”

  “他身上有一道天庭的项圈……而且又被关在这珠子里,想必情形不会很好看。”

  “就算你把他放出来,他也不可能在这修罗道的空气里存活一秒。”

  “我知道他的人身在哪,只是那人身不知道还能不能穿,胸口有个大洞,这么大……还是被韦陀的金刚杵戳出来的。”

  “……那多半没戏了……”

  “但是……”阿黎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我可以说服一个人把他修好……”

  “可是你连这斛尘院的大门都出不去……他的鬼气这么淡,只怕再过几天就要消散了。”

  “不要紧,今天是第三天了,那个人会自己来找我。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你看好珠子,我晚上再来。”

  阿黎多的脚步匆匆远去,最后只有库玛摩罗扭曲的影子留在他面前。他觉得库玛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难道是当初受了他青焰焚身,又被他强行取出钵昙摩花,之后又不停被酆都追杀,躲在人间那阳气旺盛的地方受医仙派的钳制,想必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

  愆那和库玛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若不是因为他和达撒摩罗的关系好,只怕也不会和她有太多交集。但毕竟她是达撒的红无常,所以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朋友。之前却是以那样的方式收场,他一直都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现在知道她尚且平安,倒也稍稍得到了些安慰。

  此时库玛摩罗却忽然笑了,“愆那啊愆那,现在看起来若是比惨,你还真是胜我十筹。”

  愆那觉得她话中有话,心也不知为何提了起来。

  “来了人间以后,我才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也真是奇怪,你一个小小的地狱恶鬼,却偏偏和这第六天魔王有这么深的缘分。怎么?他是因为上辈子夺了你一个红无常,所以这辈子自己变成红无常来还债?”

  愆那整个身体猛然抖了一下,恍惚全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冻结。

  什么……

  她在说什么?

  “哈哈哈,真想看看你知道真相时的表情。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不然他们应该也不用把你关起来。”

  真相……什么真相……不……他不要知道……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谁能想得到,叱咤六道的魔神的天地二魂竟然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弟弟,嘴巴那么甜,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真的一点也看不出魔君的样子来啊?”

  愆那的手在颤抖,但除此之外,他出奇地冷静。

  意识像是突然退入某种壳里,将自己一重一重地包裹起来,这样才能抵御那些他不想听到的可怕真相。一切声音影像忽然都离得那么遥远,剩下的,只有一连串的记忆。

  他第一次试图用尸烛阵去看颜非的命魂,是在收养他之后一个月。他想要知道,这样一个小小年纪就看到了那么多人间最不堪的黑暗的孩子,命魂是否已经变形的不成样子,是否还有改变的可能。然而在他点燃黑色蜡烛后,在那弥漫着腥气的淡淡香味里,他看到的却仍然是那个睡得分外安然的孩子。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浪费了三根尸烛,才确定颜非确实是没有命魂的。

  怎么可能呢?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命魂?

  他观察颜非很多天,确定他像其他的任何孩子一样正常,虽然受过种种苦难,但仍旧保有孩童的天真和单纯,像是一块永远不会被染黑的水晶。他想着去找找颜非的亲生父母,或许能找到原因。但是他一提父母,颜非便一脸的抵触,而且现出惊恐的表情,问他是不是不想要他了。

  几次都是如此,愆那便将此事放下了。

  其实后面有很多次,他都看到了种种迹象不是吗?他身为人类却学红无常的法术学的那样快,在红无常试炼中莫名其妙地击败了阿伊跶,那么受医仙派的关注,甚至连孟婆似乎也对他青睐有加,长庚星君亲临地狱就是为了抓捕他,而且他竟然能够控制玄蛟……那神兽曾经可是波旬的坐骑啊!

  ……他早就已经怀疑,只是不停地欺骗自己,拒绝往那个方向去想。

  因为那条路的尽头,太可怕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颜非,好不容易才几乎把失去希瓦摩罗的痛楚忘记,好不容易才触摸到了幸福的边缘……这三百年他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啊?最初的一百年他甚至无法睡觉,只要一睡觉就会看到希瓦摩罗最后定格在永恒的那扭曲痛苦的面容,那一霎那的绝望被复制了无数次,被无限延伸拉长,像是怕他体味的不够深似的,在每一个夜晚不间断地折磨着他。而清醒的时候,他又会一遍一遍回想他和希瓦在一起的那些岁月。那岁月太长太长,按照人间历算,他们相伴了千年时光,若是按照地狱历,那几乎就是永恒。

  太多东西可以回忆,好的、不好的、幸福的、痛苦的……自从他在血池出生,他人生中九成的时间都和希瓦在一起,希瓦已经融进了他的骨髓,噬进了他的血脉。他一遍一遍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陪希瓦去听那第六天天主布道,如果想想办法让希瓦回心转意,如果自己再努力一些让希瓦继续爱着自己,如果他可以阻止希瓦离开,如果他没有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放弃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人,如果他勇敢地和希瓦一起离开,是否结局会有不同?

  是否他至少可以和希瓦死在一处?

  到最后,他简直开始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死了希瓦。他像是要疯了一般,整夜整夜用头使劲撞着墙壁,用斩业剑在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做着各种伤害自己的事,直到达撒摩罗冲到他的家里,将他绑在椅子上绑了一个月。

  他一直都没有好转,即使已经不再自残,不再表露出自己的痛苦。但那绵绵不绝的钝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恨意,也在这痛中渐渐烹煮成熟。他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那个夺去他一切的魔神身上,虽然他已经无法再报仇,但越是如此,就越无法释怀。那恨意成了一道最深的黑暗,弥漫在他的内心深处,随着一次次的转生被痛苦一次次洗礼,变得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恶臭不堪。他无数次在梦境中冲上涅槃塔,用斩业剑将那迷惑众生的虚伪神明碎尸万段,或是用自己掌中长舌一圈一圈缠在他喉咙上,看着他一点点窒息死去,或是将他烧死、用獠牙咬断他的喉咙、将他踩在脚下,让他求饶,再毫不留情地杀死他。

  再之后,再追随希瓦而去。

  那样才是完美的结局。

  恨如冰冷的火焰,被浸透在失去和孤寂的地狱里,蠢蠢欲动,随时都要萌发出罪恶的鲜花来。

  直到颜非出现。

  颜非救了他,把他从那孤寂、悔恨、悲伤和憎恨的地狱里救了出来。他第一次再次看到了希望,再一次开始憧憬明天和未来。颜非小时候他经常会为颜非谋划未来,想着或许他会风流才子金榜题名,或许或成为一名万众敬仰的武将,或许会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或许会平平淡淡地娶个可爱的女孩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后来颜非成了他的红无常,他的梦想便成了和颜非一起生活在柳州茅舍里,过年的时候一起包饺子,看着汴梁城里接连不断的烟花。

  虽然一开始极为愤怒羞辱,但是实际上,他喜欢在颜非怀抱里的感觉。明明自己才是比较强大的那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颜非执拗地抱着他的时候,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这漫长一生的一切苦难,忘记了自己生活在一个多么危险黑暗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变得很宁静,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一样。他喜欢颜非叫他师父,高兴的叫、撒娇的叫、难过的叫、甚至是后来在某些时刻情难自禁的低沉喘息、或是那些带着几分风流调笑的叫法。他全都喜欢,就算他骂颜非孽徒,其实他还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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