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杰里喘息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来莱尔德猜得没错,福利院里确实有破除盲点算式阵,算式阵不在任何房间,它被直接藏在了猎犬们的身体上。
算式阵要清晰,要稳固,要占用一定的面积。所以,它不是小小的图形,而是占据大片皮肤的文身。
杰里丢下汉娜,走向仍在发呆的女特工,将她一把推开,然后跨坐在那具已经看不出头颅形状的尸体上。
尸体的脑袋上可没有算式阵,所以杀了她也没用……必须破坏她身上那些几何形状和数字……
刀刃切割皮肤时,震颤与阻力会从无机物传递到握着刀柄手上……杰里边做边干呕着。
他从没这样粗野地对待过任何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旁人的目光。女特工回过了神,目光明朗起来,刚才一直端着枪的男特工也放下了枪口,愣愣地看着杰里。
有效了……杰里想着。他停下动作,一手捂着嘴,从尸体上站起来,又走向那个腿上有枪伤的男性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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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基地深处之后,莱尔德终于理解了当年辛朋镇的状态。
1985年3月期间的辛朋镇是一种“混淆”。它不在这里,也不在门的另一边。
莱尔德可以判断出它“不属于”什么,却没法定义它“是什么”,因为他仍然受制于人类的五感、语言、思维,他没法描述这些体系中没有的东西。
现在莱尔德所在的地方,也变成了这样的“混淆”。这次混淆比过去更混沌,更难掌控,而且它的存续不再需要破除盲点算式阵来辅助。
在它面前,人类没有盲点,它会占据人的全部感官,人只能被迫直面一切。
如果说1985年的伊莲娜抱着一颗火种,那么,现在火种已经变成了难以扑灭的林火。而这座基地,以及其内部浑浑噩噩的人们,则是一道防火隔离带。
在1985年事件的末尾,有观察能力的人一个个消失,留存的算式阵也被逐步毁尽,辛朋镇的“混淆”状态渐渐结束。这就好像一场无药可医的疫病,被感染的人全部病殁,于是疫病也就停止了传播。
外来者再进入小镇时,视野内的盲点已经恢复,再次遮蔽住了人们的感官。于是,人们正常活动,并且将那颗“火种”观察为“婴儿”。
至于它为什么是个婴儿……莱尔德调取了一些丹尼尔的记忆,试图从中分析。
“也许……它确实就是个婴儿。婴儿与火种又不矛盾。”丹尼尔在莱尔德的喉咙里说。
莱尔德捏了捏自己的膝盖,薄薄的皮肉下面,是扭曲的坚硬骨头。确实,人类和骷髅不矛盾,躯干和心脏不矛盾,婴儿和火种不矛盾。
如果有一种人,他的感官系统与我们不一样,观察我们时,他只能看到一颗心脏,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一种正常普通的人类形态……那么,一旦他看到狰狞的颅骨,扭曲的皮肉,被称为“身体”的赘物……他能理解这些吗?他会认为这些是“人”吗?
莱尔德合上书本,把丹尼尔放回了柜子里,然后在书本上敲着键盘,写下对那个婴儿的看法:也许,我们自己就是这种“只能看见心脏”的生物。而那枚火种不是,他是另一种作品。
只不过,因为他也确实有“心脏”,所以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心脏”。
写完这句话,莱尔德暂时敲定了推测。书本和键盘溶解在了他的视线中。
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但莱尔德后面的门应该是开着的。
他所在的位置一片漆黑,所以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有冷白色的光线。
灯光在黑暗中勾勒出长方形范围,长方形深处的房间里铺着淡绿色减震垫。
身后再次响起敲门声。莱尔德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他的腿仍然不能用,但在这里可以。
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向黑暗深处行走。卡帕拉法阵沿着他的肌肉层内侧闪烁,从皮肤表面透出隐隐的光芒。
他关闭了自己的一部分感知,同时强化了另一部分,并且操控着生理上无法使用的双腿。
在“混淆”之中,他可以借助这些技艺来使用自己,让自己无限近似于那些已出生的人、那些有身体的心脏。
莱尔德一路前进,敲门声一路跟随在他身后。方形的灯光区域不断向他逼近,但一直维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体感过了一两分钟后,灯光开始闪烁,白光变得不那么稳定了。莱尔德忍不住猜想,如果他不用卡帕拉法阵关闭一部分感知,现在他会感觉到什么?会看到和听到什么?
前面的黑暗中隐隐有人站立着。莱尔德停下了脚步。
很久以前,他见过这个人,当时也是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中。
那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扁鼻子,蓝眼睛,留着缺乏打理的络腮胡子。他的表情以缓慢但匀速的方式变化着,从畏缩的模样,变成狰狞的怒容。
他抬起左手,指着莱尔德,更是穿过莱尔德的身体,指着他身后的某些东西。
与此同时,莱尔德的右手也跟着移动,抬起来,指着前方。
莱尔德身上只有基本的衣物和一些无线监护设备,还有一盒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饼干。现在这些东西都不见了,莱尔德的灰色睡衣变成了黑色的长衫。
他被动抬起的右手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握着一只小口径手枪。他还记得它,2015年的时候他一直带着它防身。
莱尔德嘟囔着:“唉,明明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杀掉所有的拓荒者……”他提醒着自己。
“好吧。”他无奈地回答。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灰色的树林中,这次他看见的不仅是没有皮肤的鲜红人体,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东西。因为他关闭了一部分感知,所以很遗憾地无法看清它们的真容。
他已经很多年没拿过枪了,年轻时受过的训练也抵不过重伤和昏迷多年的折磨,他的手臂比从前瘦了一圈,枪变重了不少。但这不要紧。
卡帕拉法阵的光线攀援到小臂和手部,莱尔德对着那些围拢过来的模糊个体连续开枪,每一下都命中了似乎是头部的位置。
枪械本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中只有柔软物体破裂时的“噗呲”声。
最后一个形体消失的时候,枪里刚好没有子弹了。
莱尔德弯曲手臂,把枪口对着自己的额侧,按下扳机。
“砰”。只有这次枪械发出了声音。子弹的冲击将莱尔德撞倒在地,血从他躺着的地方渗出来,而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
莱尔德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在这过程中,他仍然没有回头看亮着灯的门。
来自1822年的中年男人消失了,莱尔德再次回到绝对安静的黑暗中。
“你知道吗,”他轻声自语着,“伊莲娜带着辛朋镇做过的事,现在我也能再做一次。也许我还能做得比她更好……”
他继续向黑暗深处迈步:“当然,这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本事。她比我可深奥多了,我到现在也并不理解她……我能做到这些,其实是因为有你。
“她是个发明家,更是工程师,她制作了一件伟大的东西,而我只是普通的产品使用者。也许我能比她操作得更流畅,这不是因为我比工程师聪明,而是因为……那件产品越来越完善了。”
莱尔德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也真是脑子有问题,说这些干什么,一点帮助也没有。而且……现在你听不见。还没到时候。等到了时候,我会让你听见的。”
但这种感觉还挺爽的。别人听不见你说的话,但又知道你在说一些事,这种状态,最能激起人胡说八道的冲动。
如果别人听得太清楚是,那绝对不行;如果别人根本没留意你,也不行,说了也没意思。
这就像用杰里给的电脑发牢骚一样。莱尔德知道有人能查看所有键入内容,但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会看。在这种状态下,他每天都很乐意写下无数的埋怨和发泄。
这样做挺扭曲的,毫无效率,仔细想想又有何意义呢……莱尔德自己也明白,但他仍然选择这样做。
“扭曲,无效率,无意义,”莱尔德把这些说出了声音,“何止是用那台电脑的时候?我经历过的大部分人生……不都是那样的么?扭曲,无效率,无意义。”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脚下的地面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如周围般漆黑,一些纹路渐渐浮现了出来。
纹路不断改变着,线条愈发规律,最后呈现为常用于门廊的木板地纹理。
莱尔德停下了步伐。他正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门。门框、门板的颜色与地板搭配得相当和谐,而且门的款式十分眼熟。
过去的日子里,他看过和听说了过很多千奇百怪的门。比如衣柜里的红铜大门,货架上的金属门,卫生间外墙上的双开复古门,浴室里的古老木门,脆弱篱笆上的黑洞,城市里的过山隧道,城堡墙上的银色自动门……门的形态各异,但也有着共同之处——它们全都令人感到陌生,与所在环境格格不入。
但眼前的门不一样。它也出现得很突兀,但它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我们到了。”莱尔德微笑。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地跟了他一路,灯光明亮的门口有时与他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从不回头,门内也没有人出来。
“咚咚咚”。
再一次响起敲门声时,莱尔德转过身,背对木门,面对亮着灯光的房间。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坐在轮椅上,穿着灰色的睡衣,胸前口袋里插着一盒打开的饼干。他身上的设备早已散落下来,恐怕不再能起到监护功效。
他操控轮椅的双手垂在身侧,手腕上布满粗细不一的瘀痕,甚至还有极为细小的、类似针孔或牙印的痕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不得章法地拉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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