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躺下爷压
“当然会,我们那儿的女人都会…住在农村那会儿,院子里就有一棵桂花树,桂花一开那些小娃娃可高兴了,天天围着我要桂花糕…以前我家老头也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不过他走得早,这几天我老梦见他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面等我,要是我死了,能埋在树下就好了…城里的人死了还要送去烧,挺大的一个人,烧了只剩下灰,能把灰撒在桂花树下面也好呀……”
林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祁穆一直没有打断她,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起身告别,婆婆送他到门前,又把另一盒点心塞给他。
“阿婆,这是我送给你吃的。”祁穆把点心推过去。
“好东西要大家吃嘛…我怎么吃得完,这盒你就和他一起分着吃。”林婆婆笑眯眯地看向封百岁。
祁穆一惊,和封百岁从林婆婆家里出来以后,问他:“她能看见你?”
“上次看不见。”
“听说…快要死的人才能看见鬼…是不是真的?”
“不清楚。”封百岁淡淡地说。
祁穆始终不放心林婆婆的情况,两天以后又和封百岁一起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但是这一次,开门的不再是熟悉的婆婆,而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你找谁?”对方问道。
祁穆张开嘴,半天才说出:“我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来看看林婆婆。”
男人语气低落地道:“家母…昨天去世了。”
“啊…”祁穆的目光越过男人的手臂,落在窗前的摇椅上,林婆婆躺在上面,微微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样子。
男人说道:“我们现在忙着处理后事,暂时不能招待你了。”
“没关系。”祁穆又看了林婆婆一眼,“婆婆让我告诉她的家人,希望能把骨灰埋在以前农村住的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面。”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对祁穆点点头,“谢谢你。”
祁穆转身下楼,林婆婆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这张摇椅怎么自己在动啊?”
“可能是风吹的吧…”
这天晚上,祁穆做了一个梦,他看见一棵桂花树下站着两个手牵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能闻到清淡的桂花香气。
睁开眼睛,那花香还真实地充盈在鼻间,祁穆起身走出房间,封百岁坐在沙发上,正在吃面前的那盒桂花糕。
“你还需要吃东西?”
“不需要,但是可以吃。”
挥之不去的花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祁穆愣愣地坐下,封百岁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
下意识地咬下去,祁穆鼻头一酸,轻轻地说:“好甜…”
第10章 朋友(上)
自从封百岁死后,似乎又发生了很多事,当祁穆想起来带大黑去散步的时候,已经快过了一个星期。
最近撞死鬼父女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相对的缠着祁穆的时间也大大减少,所以这次散步,随行的鬼只有封百岁。
祁穆想起了龙湖边上的吊死鬼,便下意识地沿着湖岸边走,果然,没过多久,头顶上就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惊喜的声音:“你又来了。”
祁穆抬头,吊死鬼从树梢慢慢飘下来,落在他面前,微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祁穆点头回应。
吊死鬼注意到旁边的封百岁,“这是新朋友?”
“算是吧…活着的时候就认识,前几天刚死的。”
封百岁不满地道:“‘算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们感情很好啊。”吊死鬼笑笑,走到护栏边,看向平静的湖面。
祁穆也走过去,对大黑招招手,“大黑,过来这边。”
大黑殷勤地摇摇尾巴,冲封百岁吼了一声,然后乖巧地跑过去在他脚边趴下。
“你上辈子是不是杀了大黑全家?”祁穆嘲笑道。
封百岁黑着脸靠在石柱上不说话。
吊死鬼看看他俩,语气羡慕地道:“以前我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怎么会?”祁穆好奇道。
吊死鬼淡淡一笑,“因为他对我下了杀手啊。”
“……”
他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
祁穆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拿不准应该怎么接下这话茬。
吊死鬼看看他,了然地道:“吓着你了?其实在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祁穆见他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活着的时候,在考古研究所工作,你知不知道文革期间要搞批斗,特别是我们这些臭老九…”
祁穆点头道:“听过一些,好像还要自我检举揭发什么的。”
“对,写大字报,可以检举自己,也可以揭发别人,不过到后来就没有人写自己了,都拼命想办法诋毁别人。”吊死鬼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在讽刺当时那些人的心态,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望向前方夜灯照不到的黑暗,接着说道:“我的那个朋友也是研究所的,我们算同事。那时候我和他都被这件事逼得很紧,要不要害人的问题让我们很煎熬,我们都是文化人,心里自然有一条道德底线。最后我们约好,干脆自己揭发自己…”
祁穆打断他道:“不能不写吗?”
“不能。每个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指标,必须写多少张大字报,是有规定的。”吊死鬼解释道。
“后来呢?后来你们真的这样写了?”
吊死鬼道:“我的确写了我自己,不过不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写完那天,我们一起去喝酒,可能是当时的前途太灰暗,也看不到什么实现理想的希望,说着话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多,后来我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背着我走,然后脖子上一紧,才发现人已经挂在树上了,他在旁边忙着加固绳子,一边对我说:‘反正现在如果不害人就是被人害,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他为什么…杀你?”
“我刚死那段时间,也每天在想这个问题…我们以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丧气的时候也说过不少在当时看来是‘反革命’的话,大概他怕我没有遵守诺言,把他揭发出去吧。”
“不遵守诺言的人不是他吗?”
“是呀,我一开始也很生气,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为他的自私赔上性命。但是很多很多年过去,我就想通了…”吊死鬼淡淡地道:“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是浮躁的,来自社会、来自身边的人、来自自身的压力都非常大,每个人的精神随时都是紧张的,没有放松的时候,可能被任何人背叛,可能背叛任何人,‘信任’这种东西几乎不存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崩溃。他一定不相信我会真的揭发自己,而且作为掌握他‘把柄’最多的人,最有可能揭发他,我不能怪他。”
……
回去的路上,祁穆一言不发,一直持续到进家门,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封百岁问他:“你在想什么?”
祁穆忽然道:“你想不想去投胎?”
封百岁一愣,随即沉下脸道:“你怕我害死你?”
祁穆白了他一眼,解释道:“通常鬼对人间不再有牵念的话,就会去投胎吧?你看,你妈那边已经想开了,林婆婆的事情也结束了,你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封百岁沉默了半晌,道:“你说投胎…怎么投?”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祁穆想了想,“我们去寺庙试试吧!不是都说念经可以超度亡魂么。”
于是这个周末,祁穆和封百岁如约出现在寺庙门口。
“大雄宝殿里每天都会诵经,我们去听听看。”
封百岁问他:“大雄宝殿在哪里?”
祁穆抬手指向面前高高的山头,“就在那上面。”
封百岁面不改色地道:“那我们走吧,只要你能爬得动。”一边说着一边悠哉地向前飘去。
祁穆愤愤地跟上。
爬到一半,封百岁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走来走去的都是光头女人?”
祁穆理所当然地道:“因为这是尼姑庵啊。”
封百岁挑眉,“如果被尼姑超度,下辈子会不会投胎成女人?”
祁穆严肃地回答他:“这要看因缘。”
“换一家。”
“不行,这是本市唯一一间寺庙。”
……
好不容易登上山顶,矗立的大雄宝殿确实气势雄浑,就是稍嫌孤单了点,方圆十里,仅此一殿。
老远就听到木鱼的敲击声,祁穆和封百岁走到殿前,香炉里烟雾缭绕,几十位法师齐齐跪在蒲团上诵经,气氛肃穆庄严。
他们听了一会儿,祁穆转头去看封百岁,什么变化也没发生。
“你就没有一点感觉?”
封百岁思考以后回答:“觉得很吵算不算?”
“……”
超度之法,宣告失败。
回来以后,祁穆一直很积极地帮封百岁寻找投胎的方法,但是没有什么实际的收获,最后他想到了神棍张老头。
“我带你去问问他吧,大黑的魂是他稳住的,说不定会有办法。”
封百岁不置可否地问祁穆:“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投胎?”
祁穆认真地道:“不是想,是觉得你应该去投胎,孤魂野鬼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的,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我是为你好,知不知道?”
封百岁撇嘴,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祁穆凭着记忆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总算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铺子,刚好有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祁穆一看,忙对封百岁道:“你快躲一下!”
封百岁看看那穿唐装的一老一小,挑眉道:“认识?”
“是戚卜阳,他旁边的老头不认识。”
封百岁想了想,“戚卜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