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旅行 第110章

作者:凉蝉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袁悦放下了手机,继续坐在阳台上浇花。一边浇, 他一边想, 要不要给秦夜时一条家里的钥匙呢?

  出院之后, 袁悦没有立刻回到国博上班。他也无法回去。

  根据医生的说法,在可见的记载里,他是极为少见的、在精神体被剥离之后还能活下来的特殊人类。

  以前有没有先例?有。

  他们还活着吗?不,都死了。

  医生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 应长河和秦夜时都在场。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不停地问医生应该怎么办。袁悦倒是比较平静的一个。他感觉自己好像对这个事实早就有了预感, 并且在最终的结论没有下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

  心里空了一块。那曾经长久地陪伴着他的小兽不见了。

  那块空洞,袁悦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填补——或者根本不能填补。

  它是自己的伙伴,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那只毛丝鼠就是袁悦,它随着袁悦的喜悲而喜悲, 它能理解袁悦所有的心情。好几次他从睡梦中猝然惊醒,胸口像是被大锤狠狠锤了一下,疼得他睡不着。

  医生说那不是器质性的疼痛,而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袁悦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消除这个“心理因素”。毛丝鼠是消失了,这个事实他已经接受。但事实带来的痛苦却没有办法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彻底消失。他时不时会在梦中想起这个事实,或者在家里看着某一处角落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那里永远不会再出现一只毛绒绒的小兽了。

  他永远失去了它。这个事实就像是一个雷,它总在晴朗的时候突然降下来,降落在袁悦身上,令他痛得发抖。它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在一生中反反复复地提醒袁悦:毛丝鼠没有了,它消失了,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它。

  水滴渗进了泥土里,袁悦听到泥土疯狂吸收水分的声音,像是在土层之下埋藏着千百个幼嫩的新生命。那条老狗趴在他脚边晒太阳,眼睛盯着袁悦,脑袋随着他位置的变化而变化。

  袁悦的手脚力气还是不够,艰难地移动了几盆花之后,暂时坐在椅子上喘气。

  失去精神体的影响渐渐地开始在身体上表现出来了。康复医生反复嘱咐他,必须每天都做康复训练,让肌肉和骨骼尽快适应现在的新状况。有研究人员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参与他们的研究,毕竟一个失去了精神体却还能活着的向导很罕见,他们想检测他完整的康复过程。

  袁悦没什么兴趣,直接拒绝了。他感觉到自己有种很难描摹的心灰意冷,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一天中最开心的大概就是秦夜时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了。

  袁悦现在出门还要借助拐杖,他的平衡感似乎随着毛丝鼠的消失而受到了损伤。虽然医生确定地告诉他这是可以恢复的,但秦夜时比他还要紧张,各式各样的轮椅拐杖不断输送进入袁悦的家里,都快要摆不下了。

  袁悦觉得,秦夜时认真得有些可怕。

  秦夜时不让他动手干活,也不让他随便出门,每天最关注的就是一件事:今天好些了吗?

  袁悦每一天都在慢慢恢复。他甚至认为自己恢复的速度太慢了,很对不起秦夜时的期待。

  老狗蹭了蹭他的脚,呜呜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询问。

  袁悦坐了一会儿,决心继续干活。他正要把冲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巨型留蝶玉移到一边去,忽然看到了在阳台角落里的一个小花盆。

  花盆他是熟悉的,只是已经忘记了它还放在这里。

  巨型留蝶玉一共有两盆,都是宁秋湖从深圳南山区挖回来的。一盆是他的,一盆是袁悦的,养着它们一是为了给袁悦做研究,二是为了吃蚊子。宁秋湖那一盆没多久就死了,袁悦让他清理残骸,结果发现他又往花盆里种了些东西。

  问他种的什么,宁秋湖不肯说。

  但之后就没人再去打理了。那些没有发出的种子也早就死了。花盆里的土结成了硬邦邦的一大盆,袁悦拿起花盆想要把土倒出来,谁料手上没力气,差点把花盆砸在自己脚背上。

  他歇了一会儿,突然失去了料理这花盆的兴趣。自己的那盆留蝶玉已经长得很大,他早就在考虑给它换盆了。留着这两个花盆也是无用,冷不丁看到的时候,还觉得难受。

  扔了吧。袁悦心想,等秦夜时来了,让他顺便拎到楼下去扔掉。

  呆在家里其实挺无聊的。袁悦在工作群里和同事聊了几句,又跟章晓发了几条微信,最后发现最闲的人是高穹,语音一条条地发过来。

  高穹学会发微信语音没多久,对这个软件充满了天真的兴趣,不停地问袁悦:“喂?听到我声音吗?你知道我距离你多远吗?”

  袁悦没理他。

  看了一会儿周沙婚礼上拍的照片,袁悦觉得手上拄着拐杖的自己很难看,很扎眼。但是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秦夜时,始终紧紧跟在他身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以隐蔽的姿势略略张开了手臂,是一个护卫的姿势。

  袁悦把照片放大,直到秦夜时的脸占满整个屏幕。

  秦夜时和秦双双长得非常像,袁悦以前一直觉得姐弟俩这副五官放在秦双双脸上是非常好看的,但是放在秦夜时这儿,就显得过分秀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的原因,这个想法已经消失了。袁悦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久,最后确认:不女气,挺帅的。

  所以自己到底有哪里好的?袁悦又陷入了这个无法解答的、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问题。

  就算秦夜时对自己有性反应,那也不能说明任何事情。就算自己曾经和他滚过一两次床单,同样也不意味着要为彼此负责任。袁悦有时候甚至很担心:秦夜时是不是把依赖、好奇和爱混淆在一起,还没有机会分清楚?

  而且对他来说,谈恋爱,和一个人交心,跟一个人亲密到产生一起生活的念头——这些都太可怕了。一切都会变,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会引起这种关系的变化。宁秋湖当时不辞而别,就算给他留下了这个房子,但带给袁悦的恐慌和自我怀疑,袁悦至今还没有消除。

  秦夜时就像是一颗火种。毫无预警地落下来,自顾自地燃烧起来,把袁悦团团包围,却不让他觉得难受。

  他想了一会儿,倦意涌了上来,便回到床上睡觉了。

  精神不济令他很难仔细认真地思考问题,袁悦觉得这日子过得可以说得上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了。

  做了一个和毛丝鼠、老狗一块玩儿的梦,在梦里哭了一会儿,袁悦被敲门的声音惊醒了。

  他拖拖沓沓地走到玄关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秦夜时。

  袁悦看着他,有些发愣:“剪头发啦?”

  “好看吗?”秦夜时见他发现了自己的新变化,很高兴,晃了晃脑袋,“理发师说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挺好看的。”袁悦说了大实话。

  经过刚刚对照片的细致观察,袁悦认为秦夜时的确是他见过的人里,极为英俊的那几个之一。英俊的人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他想到这里,笑了一下:“我也得去剪了,长了不少。”

  秦夜时走进门,正弯腰换鞋时听到他这样说,连忙接话:“我给你剪吧?跟上次一样。”

  袁悦出院之后有一段时间不太乐意出门,那时候秦夜时自告奋勇地给他剪过一次头发。秦夜时说自己是第一次给别人剪,但剪之前看了很多很多相关的教学视频,并且买了假发回家练习,一定没有问题。袁悦将信将疑,结果剪出来发现还挺像模像样的。秦夜时还给他洗了个头,学足理发店小学徒的架势,十几分钟里问了几十次“水温合适吗”“要按摩吗”“这个力道可以吗”。

  “那你下次带工具来吧。”袁悦说着,忽然发现秦夜时手里还拎着个小盒子。

  盒子是纸盒,上面有几个透气孔,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有点儿细小的声音。

  “外卖?”袁悦伸手要去拿,“还是烧腊卤味啊?”

  秦夜时立刻收回了手,把盒子抱在胸前:“现在不能看。”

  袁悦:“为什么?”

  秦夜时:“气氛和场合不对。”

  袁悦顿时警惕起来:“你不是又要求婚吧?”

  秦夜时愣了一会儿,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说了句“不是”。

  袁悦被他好几次拿着伴侣申请的求婚弄得很不好意思,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再问了。正要转身,秦夜时却站直了,开始拆那个纸盒子。

  解开缎带之后,纸盒子就松了下来。秦夜时从盒子里拎出一个精巧的笼子。

  袁悦脑子里轰地一响,差点没站稳。

  他扶着墙壁,呆呆地看着那笼子里正抓挠身上毛发的小毛团。

  那是一只和他的精神体几乎一模一样的毛丝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叨叨里忘了一个问题:正文最后一章出现的是陈正和吗?——当然不是啦!那是一个新的人,新的角色,只是很偶然(或者必然地)拥有了和陈正和一样的想法。

第108章 番外:明日(完)

  灰色的小兽挠了挠自己的脸, 抓起笼子底部的一颗花生, 很沉迷地啃了起来。

  袁悦一把从秦夜时手里把笼子抢过来,又怕笼子震荡令毛丝鼠受惊, 托着底部慢慢举到自己面前。

  太像了。他在这瞬间突然鼻子一酸:真的太像、太像了。

  它那会随着动作晃动的耳朵, 它圆滚滚的小屁股, 它尖尖的小小的爪子——袁悦愣愣地看着笼子里的毛丝鼠,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秦夜时吓了一跳, 连忙靠近他, 抓起自己衣袖给他擦眼泪:“不、不、不是想让你哭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不高兴……”

  “不是……”袁悦抓住了他的手, 抬起头看他, “我很高兴, 我太高兴了。”

  秦夜时很温柔地擦去了他的眼泪,袁悦无声的哭泣却停不下来。

  他看着秦夜时,因为眼泪的缘故,面前人的轮廓都模糊了。但他却能记住秦夜时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 和他看着自己时会露出的每一个表情。

  袁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但他紧紧抓住这个小笼子, 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抱住了秦夜时。

  这只毛丝鼠太像他那个忠诚的伙伴了。但世界上相似的毛丝鼠何其多,袁悦不知道秦夜时是怎么去找的,还有找了多久。他一定走过了许多地方,花了许多时间,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袁悦伏在秦夜时肩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夜时是穿过了新希望学院里最美的那条路而来的,他闻得出来。

  路的两旁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此时此刻,桂花开得正盛。秦夜时身上沾满了桂花的馥郁香气,他就像从一个甜蜜的、芬芳的美梦中走出来的一样,走到袁悦面前,把毛丝鼠交到他手里。

  只要一想到秦夜时拎着这个小笼子,高兴又忐忑地走在那条路上,袁悦就哭得更厉害了。

  秦夜时心头一片茫然。他知道袁悦很感动,但不知道自己给他送一只毛丝鼠会让他感动到失声痛哭。

  他从袁悦手里小心地拿过了那个笼子,放在鞋柜上方,就着袁悦紧紧抱着自己的姿势,把他搀到了沙发上。

  老狗原本卧在沙发上睡觉,察觉到主人的哭声之后溜下地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在袁悦坐下来之后立刻凑到了他身边趴下来,把脑袋搭在袁悦的脚背上。

  “我送你这个,不是让你哭的。”秦夜时结结巴巴地说,“它、它就只有一个缺点。没办法变大。但是我的狼獾可以变大,我问过我老师了,他说这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他抽了几张纸,帮袁悦擦了脸上的鼻涕眼泪。

  袁悦许久没这样大哭一场,有些累了,又有些怔,坐在沙发上仍由秦夜时料理自己。

  他上一回这样嚎啕大哭,应该是在周沙和原一苇那边喝醉酒的时候。喝醉和大哭的原因都一样,因为宁秋湖的不辞而别。

  袁悦是不习惯这样哭的。他甚至没有想过在秦夜时面前会哭出来。他比秦夜时年长,在秦夜时面前放声流泪,总让他觉得十分不对劲。

  但已经哭过了,这点儿别扭反而消失了。他抽了抽鼻子,声音还带着点儿瓮声瓮气的鼻音:“那是你的狼獾,不是我的。”

  “你看得到它,它就是你的。”秦夜时立刻接上了话,仿佛他自己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一样。

  袁悦失去精神体之后,最大的影响还是体现在他的身体上。他仍旧可以看到别人的精神体,也仍旧可以触碰到,不同的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毛丝鼠了,他变得衰弱了。

  然后,秦夜时说,狼獾也是他的。

  袁悦盯着秦夜时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秦夜时被他又哭又笑弄得一头雾水,但至少他能理解现在袁悦的心情并不是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真的高兴吗?”

  “高兴。”袁悦低声说,“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秦夜时很快回答,“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谢字啦。”

  “要说的。”袁悦擦了擦鼻子,顺手摸了一把老狗的脑袋,“秦夜时,我以前觉得你挺……挺傻的。但后来又觉得,你这人虽然傻,但傻得很有意思。秦双双怎么就有你这样一个弟弟?你俩一点儿也不像……”

  他难得要跟秦夜时剖白自己的内心,但秦夜时显然对自家姐弟为什么性格相差这么大没有兴趣。他又扯了一张纸,先在老狗脑袋上擦了一下,然后握着袁悦的手,帮他擦干净手心沁出的微汗。

  袁悦方才哭了一场,像是大大出了一番力气,连鬓角都湿了。

  秦夜时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话,偶尔应和一声。袁悦很久没有一口气讲这么多的话了。秦夜时几乎都要忘记他曾经是一个多喜欢胡乱讲话的人。周沙说文管委里只要有袁悦和章晓出现,就吵得不得了。秦夜时喜欢听袁悦说话,虽然他对袁悦分析他和秦双双性格迥异的原因没兴致,但只要袁悦呱嗒呱嗒不停讲话,他就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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