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两骑相逢,怯者必败!”项述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陈星那战马乃是项语嫣生前的老马,车罗风的马却是骏马,初交锋时不现高下,但陈星在转圜之际,却终究慢了车罗风半畴。
“需要帮忙?”重明的声音从不错过任何机会,传入陈星耳中。
“不用!”陈星大声道,“谁也别插手!”
车罗风调转马头,狠命一催马速,弯弓搭箭。陈星知道动真格的了!却不伏身,绕到车罗风侧旁,车罗风反手拉弓,飞箭射去!
满场喝彩,箭矢旋转,飞洒出一道螺旋状的石灰,陈星仰头,钝箭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庞飞过。
旋即铁勒人的声音顿时压过了柔然人,而这第二声喝彩,则是给陈星的。
车罗风弓交左手,丝毫不给陈星喘息机会,奔马错身之际,悍然拖动缰绳,战马左前蹄猛蹬,伏身,车罗风一脚踏地,撑起马身,满弦射箭,第二箭飞向陈星大腿,封住他的去路——
“转马回鞍,去镫翻身!”
而陈星一见车罗风肩动,便想起项述所教的诀窍,将马镫踹开,翻身俯到马鞍另一侧,同时朝反方向一勒马缰。
两匹战马几乎是同声长嘶,踏得雪地上粉末激荡。车罗风箭矢擦着马腹飞过,飞雪弥漫之中,陈星飞步骑稳那匈奴马,借二十步外马蹄声方位,双眼一闭,回身开弓。
扬尘起马,辨声箭发!
与此同时,雪粉中飞来第三箭,陈星把心一横,三箭连珠飞去。
项述见双方箭已射空,快步上前想叫停,却恰好在这一刻,车罗风一扯马缰,正要起身,迎上了陈星于雪雾中飞来的连珠三箭!
车罗风的最后一箭亦就此破开雪雾,朝着陈星胸膛飞来。
忽然间,陈星握弓的左手无名指上,一道不易察觉的金光一闪,现出一枚奇异的指轮。
指轮出现之际,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万籁俱寂,时间短暂停驻,陈星看见了那箭来势瞬间减缓,不明所以,反应过来后当即侧身朝马背上一躺。
指轮短短闪烁了一息光芒,便从陈星手上再度消失无踪。
但也恰好争得这短短一念,陈星闪过了那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第三箭!
车罗风起身之际,两箭一擦马头,一越肩膀,最后那箭恰恰好射中他头部羽冠,带着柔然族长羽冠平地飞起,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项述停下,雪雾消散,两人回马,各自退开。
满场静谧,足足数息后,敕勒川中爆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
陈星不住喘气,遥遥注视车罗风,车罗风甚至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那三箭,只在短短一瞬间。
车罗风终于说:“你赢了,汉人。”
陈星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车罗风下马捡起羽冠,拿在手中,只不说话,末了,又望向项述,眼里带着复杂况味。
“最后一箭我本来躲不过,车罗风,”陈星说,“是我运气好。”
“战平也算我输,”车罗风答道,“不管怎么躲过,都是命中注定。输了,从一开始就没赢过,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谁教你的箭术?”
陈星笑了笑,没有回答。
车罗风推开众人离去,项述道:“安答!我教的箭术!”
陈星渐渐平静下来,眼望车罗风离开的身影。
“啊!任务终于完成了!”陈星爬下马来,把弓扔到一旁,擦了下额上的汗,背后已里三层外三层,全被汗水湿透,抱怨道,“老子辛辛苦苦半年多,就是为了今天!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学武了!太累了,真是累死我了!项述呢?又去哪儿了?”
陈星走出赛场,望见项述与车罗风站在边上正说话,车罗风朝陈星望来,再稍稍抬头,直视项述双眼。
陈星不爽了,当即朝车罗风走去,项述却看也不看陈星,抬起一手,以手掌朝向他,示意“停”,又指指地面,意思是站着,别过来。
车罗风与项述彼此沉默良久,最后,项述抬起手,放在车罗风肩上,拍了拍他。车罗风最终点头,闭上双眼,转身走了。
其后,项述方朝陈星走来。
“他说什么了?”陈星问。
“没什么。”项述心不在焉地答道,眼神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复杂。
陈星又觉得有点索然无味,风吹了起来,吹起在他们头顶,敕勒川漫天的幡旗,旗上绣着的圣兽栩栩如生,犹如穿梭于天际。
陈星转身,离开赛场前,问:“大单于,现在去哪儿?”
项述答道:“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而变得奇怪起来,谁也不说话。陈星只朝山前慢慢地走去,经过高车人的集市,看见一面盾牌。
“滑雪去么?”陈星停下脚步,朝项述问。
项述沉默良久,说:“不去。”
陈星:“……”
“哦。”陈星答道,“你生气了吗?”
项述说:“彩头是什么?”
陈星勉强一笑,答道:“车罗风没有告诉你么?”
看项述那模样,明显已经问过车罗风了。
项述转身离开敕勒川,走向阴山西岭,始终一语不发。
陈星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我们闹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
项述还是没有回答,踏过积雪,武靴带起少许雪粉。陈星跟在后头,一场比试之后,令他有点喘息。
两人来到了阴山西麓山腰上,陈星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实在玩得有点过头了,想朝项述道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项述只在山腰上站着,从此地望去,敕勒川中,暮秋节的美景一览无余。
“就没有人告诉过你,”项述伸出手,认真道,“如果你的意中人是个铁勒人,想找他滑雪的话,要耐心等待他,先主动朝你伸手么?”
接着,项述朝陈星伸出了宽大的手掌。
霎时间陈星一阵晕眩,不知所措地看着项述的手,眼眶不禁发红,下意识地望向项述双眼,继而缓缓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可是……咱们没带盾牌。”陈星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一片混乱,竟是想到了这么毫无关系的、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来。
“心灯。”项述将陈星往自己怀里一拉,顿时心灯光芒万丈,鎏金武袍飞扬,项述抱着他,朝山崖凌空一跃,错步,金光聚为盾牌翻转,落在脚下,滑向敕勒川中!
陈星蓦然大喊,转身抱紧了项述,埋在他的肩前。
金光平地而起,项述带着陈星,在山下一个转弯,催动心灯光华,绕过敕勒川,脚踏盾牌,沿着绵延的雪岭,反向滑上了西麓山巅!
陈星:“等等……哇啊——!”
正午时分,灿烂阳光之下,项述踏着盾牌,让陈星站在自己身前,从身后环抱着他的腰,一转,滑上百丈高的山顶。
“第二次,还滑不?”项述低头,看着陈星双眼,认真地说。
陈星点头,答道:“好。”
“你答应了。”项述认真道,继而一侧身。
陈星:“我答应了,等等!我还有话要说……啊——!”
项述抱紧了陈星,从阴山的山峰尽头,朝下一倾身,脚步错转,踏上盾牌,在雪地上飞速滑下。陈星紧紧抱着项述,把头埋在他的肩前,两人一身武袍在狂风之中疯狂飞扬,猎猎作响。
“看?”项述只说了一个字。
陈星从项述肩上抬起头,刹那就被这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项述脚踏盾牌,竟是从一座山头滑向另一座山头。
云海温柔退散,现出广袤万里晴空,与群龙般的阴山诸岭。俯瞰世间,这景色便如一幅巨大的万里江山之景,群鸟飞掠天地,云雾尽散,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
项述放开陈星,两人短暂分开,陈星已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抬袖擦拭眼泪,像个无助的小孩。
“现在轮到你了,”项述朝陈星说,“快说,否则大单于将你扔在山上,你再也回不了敕勒川。”
陈星冲向项述,踏上盾牌边缘,抱住他的腰,项述马上反手搂住了他。
“阴山群峰作证!”陈星带着泪水,大喊道。
“阴山群峰作证!”项述仰头,笑着喊道,带着陈星一个转身,踏过那纷扬的飞雪,穿过潮汐涌落的前世与今生,掠过山林,飞过群山。
浮生万象如山,光阴瞬息若海。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嘈杂的世界逐渐远去,缠满红绸的定情古树已成银装素裹。
树下,项述恢复了一身漆黑王袍,躺在雪地上,陈星趴在他的身前,两人头上已满是雪粉。
项述注视陈星,视线从他的双眼移到他的唇上。
“我……为什么总记得……”项述的眼里现出一丝迷茫。
“嘘,什么都别说。”陈星低声说,继而搂住项述脖颈,把他按在雪地上,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两人灼热的唇相触,项述睁大了双眼,陈星却闭上双眼,忘却了所有的念头,而就在他吻住项述之时,唇上被陆影按过之处,泛起一股暖意。
项述:“!!!”
梦境霎时破碎,化作真实记忆,万千闪逝片段在项述眼前掠过——
襄阳地牢初见时那道光;长安宫中坐在榻上半睡半醒抱住他的陈星;不动如山上九个闪耀的符文;同一棵古树下,项述紧张不安,回头看树后的陈星与拓跋焱……
第一次滑雪时陈星转头,项述瞬间的慌乱;潮起潮生中,荡漾的海船;建康秋社之夜,项述握紧了手中的红绳……
寿阳城中,陈星躺在榻上陷入昏睡,项述双目发红,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潮汐古阵中,被不动如山刺穿胸膛,却仍然竭力靠近,想以那道光芒照耀他的陈星。
定海珠碎,万法复生,时空的飓风中,凤凰飞旋,岁星现身,手持落魂钟。陈星在他的怀中化为光点消散……
所有的往事从梦境之海中再次浮现,升起,回到项述的魂魄中。金光逝去,化作敕勒古树下温柔的雪,落在两人身上。
唇分,陈星略迷茫地看着项述。
两人一时都满脸通红,陈星的心跳已快得令他将要无法呼吸,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亲到了亲到了,我终于亲到了……
此时,项述却颤声道:“星儿?”
陈星:“………………”
项述如梦初醒,翻身,将陈星按在雪地上,再次吻了上去!陈星陡然睁大双眼,心慌意乱,想挣扎推开项述问个清楚,项述却不容他有半点反抗,按住他的手腕。
直到陈星放弃了说话的念头,与他安静相吻,项述锁住陈星手腕的双手才轻轻松开,手掌有力地抚过陈星的手心,继而分开他的手指,与他紧紧十指相扣。从这一刻开始,天、地、宿命、时光、魔神……
世上再没有什么存在,能让他们彼此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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