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楚晗听明白了。
他顿然回想起凤飞鸾在翊阳宫酒醉后的呓语,凡间来的活人,他们的身躯,是知冷知暖的;凡人间引颈交欢,竟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
他忽然觉着眼前人无比凄凉可怜,活了八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才一副食髓知味难舍难忘的情绪,原来是与承鹤萍水相逢一场,偶然之间得遇人间大幸,才品尝到与人亲密时肉体的爽绝欢乐。
凡人知暖,有情,是因爱而性,因此才能体味那事的妙处。那是以前吃什么壮阳丹、大力丸、各种伟哥神药都造不出的欲仙欲死滋味。凤飞鸾纵有后宫粉黛无数,男妻成群,神都之内美色男子随他予取予求,跟别人却都不曾有过丁点丝毫的快感,以至于多年沉迷药瘾,不惜自伤身体,都没有用。就只有靠在那个大混球怀里,甚至被沈公子压在身下惨遭蹂躏,只有那“屈辱”的一夜享受到真正的温暖、性爱的极致快乐。
……
倘若再给他一刻工夫,楚晗觉着自己有本事说动凤大人打包收拾铺盖卷,跟他们上路,与鹤鹤私奔。
凤大人明明已经心动,眼底忽然明亮,又忽然陷入踌躇,就是动了凡心,却又下不了那样大的决心,以指挥使之尊反出灵界,将眼前一切尊贵荣华弃之身后,真正地“再世为人”。
恰在这时,鬼卫探子冲进帐中禀告军情,神色紧张:白山水族大军凭借风雨之势已然逼近,据此只有十余里脚程了,片刻就将杀到阵前!
凤飞鸾在一干手下面前,倏然变脸,拖着伤腿站起,遽然就与楚晗拉开十步距离。
楚晗:“大人,我还有话没讲完……”
凤飞鸾陷入大敌当前的严峻,眉眼间那一片柔软旖旎的神色全部消失了。
楚晗这会儿觉得小房同学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西山一线乌云密布,雷鸣阵阵,云海波涛翻滚,漫山风雨从青山之后天边尽头急速袭来。这就是房千岁的人马全部集结至此,意图一战了。
凤飞鸾在旌旗飘展的神都大军阵中回眸一笑,美目顾盼仪态万方,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冷寂和茫然。
这人一举一动皆悠然从容,任是让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还要做什么。
凤大人从步战车上拿过属于指挥使的金色手杖。金杖顶端雕琢成凤的图腾纹样,一只凤鸟头戴嵌石金冠。
神都指挥使上前几大步,立于众人之前,用力一掌将手杖楔入脚下土壤。他面朝苍天张开双臂,四面山峦上披洒的光芒倏然向这边汇聚而来,全部聚于金杖的凤鸟头颅上。凤飞鸾蓦地单膝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细润眼尾修长,眼睛微阖时也像个面目虔诚的朝拜灵童。
他一步一磕,磕向一片开阔地。
指挥使抖开披风回身隔空一抓,手法快得让周围人猝不及防。原本植根于土系的凤头金杖,倏地敛入他掌中。他抛出金杖向原野上纵势一画,金光所及之处突现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地带。土壤纷纷陷落,土石崩塌,大地凹陷出一处狭长的深渊。
地陷深不见底,地壳之下猛地涌出红黑色火焰。炽烈的火焰瞬间铺满深渊,四野之上整个天穹仿佛燃烧起来,玫瑰紫色的天幕倒扣在荒原上。
红黑色的烈焰,是地下涌出的灵火。
众所周知白山水族最为喜水怕火,指挥使大人又一向兵行狡诈,这是抢先一步以金杖划界,划出一道灵火渊以抵御水军。即便换不到他想要的人也足以自保,寸土都不让。
两军各自阵中那些青铜甲兵,灵兽战骑,齐齐陷入震动和寂静。万马齐喑,几匹威武的英招瞪着乌黑的眼珠,肃然而惊惧。
远处的澹台雁门见了这样情形,面色也一变。
凤首金杖画地为牢形成的这道灵火渊,是天帝赐予锦衣鬼卫行使的特有的法度,是这片疆域从北至南所有灵兽惧怕的严刑铁律。灵界但凡有犯律者,皆可被投入灵火深渊,扬皮销骨,化为飞灰!
澹台雁门:“烈焰焚池……”
澹台雁门赶忙放下横抱怀中亟待疗伤的他家兄长。这人也上前一步,高举双手摘掉帽冠,面对焰池微微颔首,单膝跪地三拜。他即便对指挥使深存芥蒂,也懂得两界之间的位份尊卑。他不服指挥使,但也要时刻表示出对天威的敬意和臣服。
凤飞鸾以灵火拦截出一道界墙,拦住浩浩荡荡的水族大军,于是高枕无虞,就待房千岁乖乖前来换人。
楚晗被提出帐外,幕天席地,立于天地山水之间。他吃惊望着眼前蒸腾壮观的火海深渊,瞳膜深处也是一片火光冲天。
他的小千岁骑在翼蛇兽背上,腾云驾雾而来。翼蛇兽感知到灵火的烟瘴气,相隔数丈之外就被逼停空中。房千岁一搂缰绳,衣袖挥开漫天遍布的火星气息,惊怒地盯着眼前一条深不见底的火池。翼蛇兽被迫从云中降下,腾开宽阔的肉翅落在焰池一侧,迅速就被烤热了鬃毛,扑腾着直往后撤。然而大地也被炙烤成滚烫的温度,灵兽们都没处下脚。
房千岁再一抬头,在凤旗飘扬的火红的阵中,一眼精准地瞄到楚晗。
两人隔着一道焚烧的焰墙,互相深深望着。只是区区两个时辰没能拉个手、摸个脸,思念在烟熏火燎的气息中烧灼着眼眶、煎熬着心,多么想要再次摸到对方。
房千岁身侧是随琰公子,白皙的脸上凸显焦急凄楚的神情。
楚晗遥遥地看到,随琰公子脸上脖子上和露出的小臂都布满血痕,竟然像是鞭痕,被哪个狠心的毒打了一顿?
水族大军被这道深渊拒开一段距离之外,无法靠近。
指挥使大人还是棋高一着,就倚仗手中的天授凤头金鸾杖,明火执仗地嚣张。
左使大人率领的另一支轻骑,原本悄悄地绕道迂回到后面,试图从凤军的后方掩杀上来。然而,伏军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却都不敢贸然进逼,停在了半道,陷入僵持。
左使禺疆面目严峻,两道黑眉紧锁,猛然朝后一挥令旗:“不要往前!朝后退,后退!!”
他们假若再往前逼上几里,前军厮杀踩踏的连锁反应,就要将指挥使大人的战车先头部队逼下焰池。凤飞鸾这种人被逼急了不会乞降,只会抱着楚公子一起跳下去……
凤大人这是作法造出焰池,就打算与焰池共存共灭,也不管自己四面被围,方圆数里之内已然陷入十面埋伏。他就赌三太子仍是舍不得楚公子。
房千岁隔火怒视凤飞鸾,指挥使大人果然使得一手好毒计,这是要临时变卦,不愿痛快交人。
凤飞鸾也隔火傲然而立,从容地注视对手,等待小千岁交出他要的人。
房千岁痛咬自己嘴角一下,怒不可遏,扭头呵斥:“你,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烟火纷飞之中,房千岁所乘的翼蛇兽后面,露出被烟熏火燎双眼殷红的一颗脑袋。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指挥使大人日思夜想要捉拿的要犯。
楚晗也远远地看见了:“鹤鹤。”
房千岁冷眼绝情道:“你,过去。”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怒道:“你不过去能换他回来?”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如今瞅见沈大笸箩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还顾忌楚公子的面子,三殿下现在就想骑上去把这厮爆菊了,狠狠操一顿。假若不是为了救沈公子,楚晗怎会千里迢迢过到神界这边,以至屡屡陷于危难之间;假若不是因为沈公子屡次三番得罪指挥使,占谁便宜不好竟然占大魔头的便宜吃干抹净还想跑,指挥使又怎会劫楚晗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