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恨容
而另一边,装睡的某人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为什么我们都躺在一块儿等着睡觉了,还要和我提韩弈?!没错,他就是故意往韩弈骨折过的手臂出招,而且根本就不想为此解释什么。
“啧。”兵叔摇了叶非一会儿,看对方打定主意不理他,也只能作罢。
其实他还有另一件事想和叶非说。他之前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想“这次会做和叶非相关的什么样的梦”时,方才有些恍然大悟,找到了这几日来让他隐隐觉得奇怪的地方。
这些天来的精神传输,总是伴随着奇怪的梦,而且梦里的主角都是当晚给他传输的人,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后来又觉得有点太巧了,昨天晚上和顾少风做的梦更是引起了他的疑惑,在对方的家里遇到的那一堆亲戚家属,个个角色鲜明,历历在目,他搜寻记忆,却没能找到自己过去在哪里见过这些人,无中生有的东西,说是潜意识,似乎也有些牵强了。
他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叶非,两人一起动动脑筋,但这厮现在却给他装死,兵叔不由又气又好笑,索性在心里冷艳高贵地哼一声,得了,你自己不想知道,一会儿爱咋咋地吧。
兵叔盖好被子,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
叶非睁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随之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嘀——”连通成功。
第93章
兵叔是在两声“嘀嘀”中睁开眼的,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飞速行驶的小轿车的驾驶座上,手中握着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是——少年时期的叶非,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嘀嘀。”
雇佣兵先生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看见叶非右手已经打开了车门,心里一定,他立即用左手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以最快的速度跳出车外,打了个滚趴在地上。
“轰——”私家车爆出一声巨响,直接被安装在车座下的炸弹掀翻,熊熊燃烧的火焰引爆了飞扬到空气中的汽车残骸,发出如同小鞭炮一般的“噼啪”声。
叶臻在灼热的气浪中迅速在街边找到掩体,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正是在十四年前,2006年8月15日,南意大利的八月节盛夏季,当时养父失踪不久,叶非还在佣兵团里,那不勒斯最大的两支黑手党家族,卡莫纳和纳瓦拉联手,在这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满街满巷都是人群欢乐的舞蹈与音乐的时候,发起的“陨落女神”计划,意在一夜间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一切的起因,要从当时佣兵团的掌权人,他们的养父叶荒明的突然失踪说起。
叶荒明在上世纪末,领养了他的第二个养子,并取名为“非”的两年后,便带着两名养子离开了华国来到意大利,建立了私人军事公司,也就是叶臻他们所在的佣兵团。经过四年的筹措经营,到了2001年,叶荒明带着叶臻亲自充当杀手,登堂入室将意大利黑手党各个大型家族的族徽强行纳入囊中,当时间跨入二十一世纪时,意大利的黑道已经再也不是那些老牌黑家族的天下了,而是由这一名为“摩伊拉”的佣兵团只手遮天,这一度成为整个欧洲黑道最耻辱也是最令人胆寒的一段历史。
亲手缔造传奇的叶荒明,却在2006年的五月,毫无征兆地失踪,整个意大利黑道掀起轩然大、波,佣兵团内也是一团乱,人心思变,叶臻当时二十七岁,虽然已经凶名远扬,但终究太过年轻,团里几名元老带头作乱,一时间他也无法把形势完全压住,叶非比他小了十一岁,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即便身手不错,却也说不上话。
当时他们两人对这个夺命计划一无所知,接到养父住处遭到破坏的消息,驾车从梅尔杰里纳车站出发,前往市郊的佣兵团总部,却在汽车启动后不久便发现车子被安装了炸弹,当时两人慌忙跳出车外,和如今的情形如出一辙。
接下来,便是两大家族联合团内长老,针对他们和他们部下的一场角逐和杀戮,叶臻两人不能逃出这座城市,因为一旦离开,他们将再也无法踏上这片土地,佣兵团的权柄也将从手中永远地丢失。当晚他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围困,半强迫半自愿地留在这座意大利第三大的都会,天使恶魔共居之城那不勒斯。
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他的身边,叶非十四年前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
他半侧过脸,微微点头:“小非。”
雇佣兵先生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明灭,他说:“托马索行动了。我们的部下现在一定已经遭到了那三个背叛元老的围剿,我们先去把他们营救出来,然后带着他们翻盘。”
当时他和叶非突然遭到袭击,只当是那些黑道家族联手对付他们,并没有花心思去怀疑团中的叛徒,那些元老个个都是年老成精的狐狸,他们的养父是乱世枭雄,自然能让他们为己所用,但如今养父一失踪,那些人就不再把他们放在眼里。
当然,之后那些人也为他们的狂妄轻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叶臻想到一件事,把手伸到自己衣服的贴身暗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拉过叶非的手,将它放在对方的掌心里:“小非,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了,不要让我失望。”
叶非手中的物事沉重、光滑、坚硬,隐隐发出机械有规律的咔咔声,更重要的是,它带着某人温热的体温。是一只纯银质地的机械怀表,古朴的钟面泛着炫白的光泽,背面一行花式浮雕意文字“Falso”(虚假,也可译为“非”),叶非摩挲着这伴随了他多年,熟悉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触感,收紧掌心,眼眶一红,说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你终于愿意信任我了,我用生命发誓,绝不会让你失望。”
叶臻张了张嘴,和当年一样没有说话。养父曾经建议他为叶非打造这枚怀表,当自己对他全心信任的时候,亲手交到他的手中,让叶非可以动用他的部分权利。这只怀表其实早就完工了,他对叶非的忠心也深信不疑,迟迟不给他的原因,只是嫌他年纪太小,无法承担这份责任,而叶非却因此误认为自己并不信任他。
毕竟养父收养他这第二个养子的用意,在为他取名为“非”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臻与真谐音,真与非,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叶非天资惊人,自己鞭长莫及,往往要花费比叶非多出好几倍的努力,才能维持住第一养子的尊严,养父曾说他收养自己“实在太心急了”,而叶非才是他真正中意的接班人。所以,你们决一胜负吧,最后决出的才是能够掌权佣兵团的最后王者。
不过叶荒明也有棋差一招的时候。这位养父大人除了教导他们两名养子各种知识,并且定期考核以外,其余时间却并不付出丝毫心思,叶非被领养的时候只有五岁,当时叶臻已经十六岁了,这孩子几乎全是由叶臻一手带大,雇佣兵先生对叶非来讲,可以说是亦兄亦父,以致最终叶荒明没有等来这两人的龙虎之争,却眼看着叶非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对叶臻宣誓效忠。書 香 論 壇兵叔不知道的是,叶非从小便享有天才盛誉,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直到遇见他以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够在任何一方面都比自己优秀得多,几乎找不出缺陷,每当叶非为自己的成绩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年长他十一岁、没有血脉亲缘的“大哥”总是能够轻描淡写地用事实给他当头棒喝。叶非也有过不服,他私下里日以继夜地刻苦努力,却总是和那人保持着一段显而易见的差距,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才是真正的强者,加上幼崽对比自己年长的雄性天生的敬畏,叶非自然而然地将叶臻奉上了心目中的神坛。
定情信物重归手中,叶非云破日出地展露出一个笑容,他探向身边人,在脸上蜻蜓点水地一吻,说道:“今夜,就让我们好好干一场吧——那不勒斯是属于我们的,过去,现在,将来。”
雇佣兵先生看着面前少年版的叶非,妖冶和稚气并存,就像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一晚时的感觉一样,满城满街的火光灼天,到处是破碎的玻璃、墙上的弹孔和鲜血,警车的鸣笛声和枪支的交火声、人群的呼喊声充斥大街小巷。
……
每年八月节的时候,那不勒斯的人们都会走出家门,欢乐地演奏起音乐,女郎们穿着露背性感的舞裙,走上街头跳起探戈,到了夜晚,大街小巷充斥着人们狂欢的笑声,气球、彩带、香槟、手风琴。
一声枪响陡然划破喧闹的夜色,人群顿了顿,不约而同地认为那是彩带枪发出的声音,脸上依旧洋溢着没心没肺的笑容,继续着他们的欢庆。
街边的一家披萨店里,一个正用刀切着玛格丽特披萨的男人,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血洞,血液如同奋力摇过后起开的香槟般,愤怒地喷射出来,披萨店的桔色墙上顿时被染红一片,周围的食客们动作像是定格在了老式的菲林片上一样,不知谁先语不成声地尖叫出来,惊慌失措的食客们顾不及擦掉脸上身上被溅到的大片血渍,拼尽全力撞出了披萨店的玻璃门,将街上欢庆节日的人流冲得东倒西歪。
就像把水倒入滚烫的沸油中一样,手风琴和小提琴演奏的声音戛然而止,以工艺精湛闻名于世的那不勒斯人偶娃娃掉落在地上,被无数只脚踩成破烂的棉絮,跳着探戈舞的金发女郎蹬掉脚上的高跟鞋,慌不择路地被人流推搡着,烈焰般的红唇惊叫连连,“砰”一头撞进一个毛绒绒的怀抱。
真人装扮的毛绒卡通人物就像一堵墙一样,被撞上后没有丝毫摇晃,女郎的脸陷进绒毛里,惊慌的眼泪布满整张脸蛋:“谢谢你,谢谢!”
“咔嗒。”玩偶张开的嘴中,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枪管。
女郎瞪大了眼睛,喉咙几乎失声。
“砰砰砰——”一阵密集的枪响,子弹擦着女郎的身体射向她的背后,她剧烈地喘息着,感到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背部被浇上了大片大片温热的液体。
毛绒人偶中传出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玩偶说:“不要回头看,会做噩梦的哦,美丽的小姐。”
一辆挂满气球的彩车飞驰而来,耳边响起口哨声,两米高的卡通玩偶听见后,毛腿一蹬,提着昏迷过去的女郎,轻轻松松地跳了上去。
雇佣兵先生看着叶非摘掉头上的毛绒头套,露出一张妖艳的脸,梦境让他没有过多的危机感,只记得八月节是那不勒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叶非的脸上满是湿淋淋的汗水,黑色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把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警监大人拖着笨重的玩偶身体,用毛茸茸的肥大熊掌托起雇佣兵先生的下巴,直直对着嘴唇啃下去,把舌头伸进去,狠狠地搜刮了一遍,从旁边捞起一个带着大胡子的小丑眼镜,戴到兵叔脸上,一张五官深刻极富魅力的脸顿时变得让人啼笑皆非。
眼镜没有镜片,并不影响雇佣兵先生的视力,他莞尔一笑,语气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宠溺:“胡闹,小非。”
“我可是一直很认真的,”叶非仗着自己现在顶着少年人的脸皮,毫不羞耻地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彼得罗被我杀了。”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早餐是提拉米苏。
“嗯。”叶臻点点头,把彩车开到街边停下,这时候叶非也脱掉了身上能把人悟出痱子的毛绒套子,跟着跳下车,两人钻进一辆看上去很老实的高尔夫,直直往郊外开去。
这时他们佣兵团的部下正和黑手党家族派来的杀手们激烈交火。雇佣兵们个个都是精锐人物,而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却似乎完全不怕疼痛甚至死亡一样,仗着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往身上注射混合了肾上腺素的海洛因,前仆后继地入侵着,有些人甚至不是被杀死的,而是因为注射过量毒品以致心脏衰竭。
佣兵团队长恩佐是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忠诚、热情、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呆、喜欢意大利面。
此时他正带着人退到郊外的纺织品工厂里,正逢节日,工厂里除了两个门卫以外,几乎没有人,这两个门卫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一颗流弹正巧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没入身后守备室的墙里,吓得他们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发出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