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而苏
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德温特先生姗姗来迟。
他总是无时无刻不穿着他黑色的燕尾服，将头发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他的身形极为高大，样貌十分刚毅，一张脸棱角分明。三个儿子中，显然阿尔曼的长相与他最像，他们同样拥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而剩下两位小德温特，乔希与里格的金发看上去是遗传了他们的母亲。
德温特先生在路过自己夫人的位置时俯**去，执起夫人的手烙下一个吻：“我的夫人，你今天也是格外的美丽。”他用抑扬顿挫的声线念着戏剧一般的台词：“月亮也不及你半分，我的宝贝。”
“谢谢，亲爱的。”德温特夫人将鲜红的唇印落在男人的脖颈上。
德温特先生双手捂住脖颈，赞美道：“我会珍藏它的，宝贝。”
呕。
乔希不知道剩下两位哥哥和自己是不是一个想法，反正三兄弟现在极为默契地将头埋在眼前的盘子里，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不存在。
喵。一声猫叫从桌布底下传来，那是一只纯黑色的孟买猫，乔希已经忘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家里的，总之在乔希能够回想起来的记忆里，这只叫路西法的猫就一直是德温特家里的常驻人口。
路西法正扒在乔希的小腿上，它直起身子，一双琥铂色的眼睛正望着乔希，黑漆漆的兽瞳配上它全黑色的毛发显得有些鬼魅。
蛮可爱的。
乔希拍了拍它毛绒绒的脑袋，小声道：“你也想吃吗？”
“喵~”路西法用肉垫拍了拍乔希的腿，似乎是在催促他。
乔希冲着它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然后又从盘子里扔下一块西蓝花。
“喵！”路西法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它伸出爪子就要往乔希露在过膝袜外面的一小块肌肤上抓去，就在爪子将要接触到乔希的一刻，它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是里格莱托，他一直坐在乔希身边，反应十分迅速。他面无表情地将猫揣在自己怀里，撸了两下毛，将他放到一边去。
路西法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挺怕自己两个哥哥和父母的，此刻里格莱托刚放下它，它一下子就跑了个没影。
“乔希，不要玩弄你的食物……嗯，我是说，不要试图将自己的食物喂给路西法。”德温特先生坐在主座上开了口，“这些食物对你有好处，你应该自己将它们吃掉。”
“可是，连路西法都不喜欢这些植物。”乔希将挑食说得振振有词。
书籍上面似乎说过，在教养孩子们的时候一定要有耐心，如果他们一定要问出一些所以然的话，就讲给他们听。德温特先生思考了一会，开口道：“那是因为路西法已经吃饱了，乔希，如果它没有吃过饭，它一定会喜欢这些蔬菜的。”
“是吗……”乔希小声嘟囔道。
“咳……”德温特先生转移了话题，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孩子们，我有个消息要宣布，你们的祖父母打算过来待上一阵子，他们明天抵达我们的家。我的孩子们，让我们准备好用饱满的精神迎接这两位可爱的老人吧！”
第三章
接下来的一餐里面乔希吃得都有些蔫蔫的，甚至就连平日里面最喜欢的红色汁液都没有喝多少。
说起来，这也是德温特一家的饮食惯例，每一个人面前都会摆放着一只玻璃高脚杯里面盛着红色的液体。不过奇怪的是乔希面前的这一杯总是没有其他人面前的那一杯要稠，闻着还总是带有一股莫名的酸甜味。乔希曾经很好奇地想要偷偷尝里格莱托杯子里面的红色汁液，却被德温特夫人严厉的制止了。
“为什么？”乔希扑闪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反抗道，“你们杯子里面的看上去比我要浓很多，这不公平！”乔希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他甚至想，是不是就因为每餐的这杯红色汁液与两位哥哥不同，所以才导致他的力气没有两位哥哥大、速度没有两个哥哥快。
哦，这说不准都是阿尔曼的阴谋。
小乔希用锐利的眼神扫向一脸迷惑的阿尔曼，阿尔曼挠了挠头，回望乔希。他可不知道乔希在想什么，如果要知道他肯定大叫无辜！虽然他确实很在意自己身为大哥在三兄弟之间的威严，但是这哪里至于要给小弟使这些不入流的绊子呢，拜托，再怎么说他也是乔希的哥哥，他当然希望德温特家族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强壮，当然，自己还是要比弟弟们强上一点点。
“乔希，我的宝贝。”德温特夫人双手捧住乔希软乎乎的脸蛋，极尽温柔地开口道，“这些东西会降低你吃得那些植物的效果，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吃那些植物的话，就先乖乖听话，每次只能喝稀释过后的，好吗？”
真不愧是德温特夫人，她可是一位成功的小说家，编起唬孩子的话来十分迅速。天知道乔希杯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稀释过的血液，那只是草莓汁而已，顺便还能补充一下，嗯……人类营养学里面所说的叫“维生素”的东西。
德温特夫人很骄傲，她可是有认真阅读那些人类写出来的育儿书籍的，她总是想，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人类的科技在不断以爆炸式的增长发展，而吸血鬼们则大多数还遵循着古老的传统——这太落后了！德温特夫人想，吸血鬼们早晚应该要革新！
就算不是工业革命，可以来个血液革命……唉算了，管它什么革命呢！德温特夫人反正打算成为走在时代前沿的弄潮吸血鬼，她希望将人类的育儿方式与初生吸血鬼教养法典相结合，培养出具有德温特家族特色的优秀吸血鬼。
不管怎么样，到最后乔希迷迷糊糊就接受了自己在治病的这个事实。虽然他后来也私底下求里格莱托帮忙：“我实在是太好奇了，里格，帮帮我。”
里格莱托背着手，抿嘴看着乔希没说话。
乔希拽上了里格莱托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求你，哥哥。”
“好。”里格莱托毫无原则答应下来。但是里格莱托转念又想起德温特夫人的话，如果这对乔希的身体真的不好，怎么办？
里格莱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他突然无比想念那本厚厚的拉丁词典，他宁愿去思考里面乱七八糟的词根、词源，也不愿意在弟弟和良心之间为难。
“嗯……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乔希小声道，“我就只是想尝尝。”
里格莱托蓦地抬头，看看，他的弟弟是多么善解人意，可怜的小乔希，他甚至不敢奢求再多一点点。里格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化成了一滩青苔，毛绒绒的……但是不绿，全是粉红色。
然而里格莱托在面上仍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他点点头，算是答应。
接下来两个人有意避开阿尔曼，哦，他们这个大哥……两个人一致认为，实在是不能够委以重任，里格莱托对于阿尔曼的评价就是：他仿佛一头没有头脑的熊，野蛮、迟钝，只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小乔希不是很懂，但是二哥一向聪明，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当天破晓吃完饭的时候，里格莱托是第一个离开餐桌的，他将一只手半缩在袖子里，走出餐厅。
乔希带着兴奋和好奇，很快也扔下餐具向走廊里面跑去。
“慢一点。”在拐角处，里格莱托将乔希拽进阴影里。里格将手摊开，他的食指上沾着红色的汁液，可能是这些汁液太过粘稠的缘故，它已经半干在里格莱托的指尖上。
乔希没工夫注意别的，他将头凑过去……下一秒，里格莱托感觉到一个柔软湿热的东西略过自己的指尖，他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将手抽回，背在身后：“够了。”他的声音听上去硬/邦/邦的。
乔希有些不满：“嘿，我还没尝出……呕……”就在乔希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味蕾诚实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这种红色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它们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花园里面生锈的铁栅栏。
“这味道太怪了，里格！”他抱怨道，“这和我喝得真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里格莱托没有料到弟弟给出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当然，那会他是不知道吸血鬼与人类的味觉总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最明显的当然就是要体现在关于血液的味觉上。这些没怎么经过加工的血液是从医院里面的血包直接取出来的，它们对于吸血鬼来说就相当于人类的面包，而对于人类来说，这种东西显然没有半点吸引力。
里格莱托沉思了一会，用他仅有的知识进行了解释：“或许是因为质变产生量变，乔希，你的稀释过后变了味道也不奇怪。”不得不说，里格莱托在跑火车方面不愧是继承了德温特夫妇，总之，乔希相信了他的说法——反正乔希自己听得一知半解，小孩子总是勇于承认自己知识的匮乏……换一种通俗的说法，小孩子通常比较好骗。
总之，在此之后，乔希再也没有嚷过要喝和其他人杯子里面一样的东西。相反，乔希越来越发现自己杯子里面的红色汁液自带的酸甜是一种美味，这种甜味让乔希想起森林深处那种茂盛的生机，夏季暴雨后，那种香甜就从湿润的土地里爬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乔希不知道。
反正这种红色汁液渐渐成为乔希最喜欢的食物，在每一次的用餐时间里，他都能将这些草莓汁喝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顾及德温特家族的礼仪，他甚至希望自己能伸出舌头将挂壁的草莓汁也舔干净。
但今天乔希失去了胃口，因为他听到了德温特先生的话——天呐，自己那个讨人厌的祖母竟然要来了！
结束用餐后，德温特夫妇打发了自己剩下两个儿子回屋睡觉，今天已经晚了，外面的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云层，天色大亮。不过城堡里面已经拉起了厚实的帘子，阳光都被隔绝在外面。
“乔希，过来。”德温特夫人向乔希伸出双手，将他抱到自己腿上，“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宝贝。”
“当然。”乔希坦言，他将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竖起刺的刺猬。
“是什么让你闷闷不乐呢，我的小乔希？”德温特夫人大概可以猜到原因，但是她看到书籍上面写道，这种坦率的交流有利于促进母子之间的感情。
“祖母。”乔希撇了撇嘴，搅动着自己的手指，“她根本不喜欢我。”
德温特夫人乐了，果然，人类的感情都如此细腻，可怜的小乔希，他需要更多的关怀。德温特夫人抱着乔希亲了亲他的脸颊，离得很近的距离，德温特夫人可以闻到乔希血管里面的血液散发出来的香甜，哦真不愧是德温特家族的孩子，就连血液都比一般人的香甜：“怎么会这么想，我们都爱你，乔希。每一个德温特都很爱你。”
“除了祖母。”
乔希觉得自己的祖母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很少和乔希亲近，尽管她愿意抱住自己剩下两个哥哥，但她从不理会乔希的亲近！要知道，自打乔希记事起，从来没人拒绝自己这样直白，就算是阿尔曼，也不会在他靠近的时候躲开。
她的祖母似乎总是在强调他生病的事情，甚至说，一开始告诉乔希他在发烧的就是他的祖母。
这个奇怪的老太太总是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着乔希，打量一阵，然后发出评论：“可怜的小东西，他就像田地里最瘦小那颗豆芽菜。”
“我才不是豆芽菜！”乔希总是这样回复她，乔希讨厌别人说他生病，也讨厌别人说他评价他的力气和速度，“我只是还没有长大。”
“不不不。”德温特祖母摇晃着脑袋，高深道，“小家伙，你长大了也不会这样。”
“我会！只要我吃掉那些令人作呕的绿色植物！”
“那只是些愚蠢的蔬……”
“乔希，乔希。”德温特夫人柔和的声音将乔希从不好的回忆里喊醒，“你的祖母她只是不太会表达。”
乔希没说话，仍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嘿，宝贝你听我说。”德温特夫人轻轻摇晃着腿上的儿子，“人老了的时候，就如同一个生了锈的齿轮，你很难转动他们的思维半分，他们有的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固执。”
“我就不固执。”乔希提高了音量。
德温特夫人轻笑出声：“那么，我们可爱的小乔希一定不会跟不懂事的祖母计较，对吗？”
乔希刚想说不，但是想起来祖母每年冬天都会亲手织给他的围巾，乔希沉思了一会：“这就要看她的表现！”
说完，乔希不再等德温特夫人的回答，直接从她的膝上跳下来，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瞧吧，我们的小乔希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德温特夫人看着小儿子跑远的背影，喃喃道。
德温特先生这会从餐厅后头的走廊里走进来，与自己的夫人接了一个亲、密的吻：“不及你可爱，我的宝贝。任何人都不及你可爱，就算是我们的儿子一样。”
“啧，肉麻。”德温特夫人轻笑着揽上德温特先生的脖子。
第四章
外面正是天色大亮的时候，德温特家远离市镇，不然他们一定可以听得到市镇上的吵闹，无论是清晨碾过马路的汽车还是孩子们的叫喊，这些都是些市镇里司空见惯的东西。
然而在德温特家的城堡里，黑暗一片。所有的窗户都由不透光的暗色绒布帘子遮住。或许是城堡的年龄太大的缘故，德温特们仍旧延续着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只有在大厅里面才装有电灯，剩下的地方全部都是油灯，一盏一盏，在走廊里相隔的距离差不多。
乔希跑上楼梯，拧开了自己屋子的门，里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舒了一口气，乔希合上房门，有些磨磨蹭蹭走到飘窗旁边，他轻手轻脚跪在上面柔软的羊毛毯上。
就小小地掀开一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乔希这样想着，将帘子的一个角小心地掀开一点点。瞬间，外面明亮炽热的阳光就照亮了屋子那一片角落。乔希看着落在羊毛毯上那片光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碰了一下阳光的边缘……
哇，好像有点烫。
乔希缩回手，就像是一只蜗牛缩回自己的触角。
忽然身后漆黑的地方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乔希回头，看到一个人影从棺材里坐起身，苍白的脸，一双蓝得发亮的眼睛盯着乔希。
“你在干什么？”
乔希有些手忙脚乱地从羊毛毯上爬下来，甚至没来得及将掀起来的帘子重新放回去：“里格，我吵醒你了吗？”
“不。”里格莱托从棺材里翻身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就站在了乔希面前。虽然他只比乔希大了一岁，但是由于他们基因本质上的不同，他已经比乔希高了半个头，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乔希心虚地笑了笑，转身将帘子放下来。
德温特夫人曾经告诉乔希，阳光对于德温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接触它们会让你的皮肤起疹子，它们会加快皮肤的衰老，如果你不希望在现在就长出像你祖父一样的皱纹，就轻易不要接触它。”德温特夫人是这样告诉她的孩子们，所以一家人才总是将城堡的窗户全部遮起来。
吸血鬼的皮肤对阳光很敏感，虽然不像传说中所说，只要接触阳光就会化成灰烬，不过他们被晒伤的几率总是要比人类大上不少。
简单来讲，吸血鬼就像是一群紫外线过敏的患者扎堆在一起，或许曾经有几个表演欲旺盛的吸血鬼在人类面前表现出对阳光夸张的厌恶，最终导致了人类对于阳光与吸血鬼的误解。
“它们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里格莱托皱起眉头，正如同每一个吸血鬼一样，里格莱托天生对于阳光就有一种抗拒，这种本能如同人类的孩子天生就知道用哭声表达不满一样。
“也许……”乔希不太确定地拖着声音，“它摸上去有点烫，但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