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一楼空空荡荡,两人从门口奔出,却看见黑熊跃出林子,停在他俩面前。
聂采从林中走出,他脸上带着被划伤的痕迹,看向饶星海和关黎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和怨毒。
“骗我?”眼神在饶星海和关黎脸上游移片刻后,他死死盯视关黎,“关黎,你也骗我?”
“聂老师……”关黎不由得退了一步,却下意识地把怀中已经醒来的婴儿抱得更紧,“不是的……”
“对,他们都骗了你。”柳玉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们都是骗子。他们现在还想夺走Adam,他们想毁了你!”
“闭嘴!”饶星海大吼。
柳玉山干干净净,远远站在两人之后,黑豹在他跟前逡巡,满是警惕之色。
他怜悯而恳切,似乎真的为聂采现在的状况感到焦虑:“聂采,怎么办?如果Adam被带走了,我们接下来还能做什么?你得做点儿什么,你是远星社的带头人……”
“把小孩放下。”聂采说,“把他留下,你们可以走。现在!立刻!放下!”
关黎又退了一步,根深蒂固的恐惧,令她双手颤抖。
聂采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关黎,好孩子,别忤逆我。我爱你,你是最好、最乖的小孩儿……”
只是话音未落,他忽然被狠狠掼了一记耳光。
那耳光速度极快,连黑熊都未能反应过来。
弥漫在村庄和林子之中的白雾,成为了精神体天然的屏障。黑曼巴蛇一击即中,落地后立刻又散作白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采的脸色发白,他惊恐万分,盯着自己的手:“它咬了我……它咬我!”
在他手掌上,蛇牙印出的血洞清晰可见。
黑熊霎时间消失了,聂采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眼泪直流。黑曼巴蛇已经回到饶星海身边,高兴地甩动着小尾巴。
饶星海护着关黎靠近林子。他看不见任何别人的精神体,但小刘的那只苍鹰,正挥动双翅划破浓雾,向他飞来。
“在这里!我们在这儿!”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巨物冲过来,直接把饶星海和关黎扑倒了。
关黎抱着小孩就地一滚,怀中孩子终于在颠簸之中彻底醒了,放声大哭。
饶星海的黄金蟒在关键时刻为他挡下了黑豹的攻击。他虽然跌倒在地,但并未受伤,受惊的黑曼巴蛇潜回他的身体,金色的巨大蟒蛇正护在他的身边。
黑豹连声低吼,柳玉山已经奔到聂采身边。他的脸色和聂采一样苍白,紧紧抓住聂采的手掌:“不是的……你不能死……你现在还不能死!听我说,聂采,听我说!”
这不是柳玉山想要的胜利。他并不希望聂采现在就断气。心跳停止并不是他要赠予聂采的大礼,他要聂采后悔,他要聂采绝望--当聂采知道自己费尽心思、耗尽一生的理想,从源头处就已经是一个错误,那种巨大的痛苦远远胜过死亡本身。
柳玉山想要看到的是那一刻。
“杀了他!杀了饶星海!”他疯狂地冲黑豹大吼,“弄死他!”
黑豹再次跃起,像一枚黑色的炮弹。黄金蟒反身一卷,直接将黑豹缠紧。但黑豹形态消失,白雾溢出,仍固执涌向饶星海。
就在猛兽爪子朝着饶星海探出的瞬间,黄金蟒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卷着豹爪狠狠拉扯。黑豹的痛吼响彻林间,因速度和力量,黄金蟒竟直接扯断了这截爪子,黑豹甚至还未能彻底化为雾气。
精神体受创的痛苦瞬间击倒柳玉山。
聂采并未昏迷,那被蛇牙咬伤的创口正持续地痛着,他一把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柳玉山,直接踹了他一脚:“废物!别管我!把孩子留住!”
黑熊再次于他身边凝聚成形,四蹄着地,朝着饶星海和关黎奔去。聂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毫无防备地被柳玉山起身扑倒。
柳玉山把他按在地上,摸索他的腰包。他双目赤红,表情扭曲如同恶鬼:“进化剂,聂采,使用进化剂!”
“你干什么!”聂采掐着柳玉山的手腕,但柳玉山已经从腰包里抽出了那支装满金色液体的注射器。
“使用进化剂,变成巨型哨兵!”柳玉山疯狂地大喊,“然后杀了饶星海,杀了Adam!杀了这些混帐!他们不爱你,我不一样,聂采,你信我,信我!”
他抖掉针头的保护罩,举起注射器就往聂采身上戳。聂采惊恐不已,死死拦住柳玉山。
“你疯了!”他愤怒极了,“放开我!你连我也想杀掉吗!”
“聂老师!”关黎下意识起身要往那边去,却被饶星海拉住了。
一头轻盈的小兽与两人擦身而过。
它有灵巧的四蹄,快乐抖动的小尾巴,贝壳般的耳朵和圆溜溜的大眼睛。那状似小鹿的动物静静站在路中央,立在混乱不堪的雾气里,回头看了饶星海和关黎一眼。那是带着安抚的眼神,让人在瞬间冷静下来。
然后它消失了。
一股与在场所有精神体都迥然不同的气息,如柔软春风,朝饶星海涌来。
他的黄金蟒与黑豹停止了搏斗。黑熊呆呆立在雾之中,舔了舔自己的手爪。
久违的轻松感就如同这白雾一般,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柳玉山松开了手,注射器猝然落地,聂采躺在地上喘气。他们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记忆,找不到自己愤怒和激动的源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和放松。
饶星海怔怔坐在雾里。很奇怪,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惧,这突如其来的放空时刻反倒让他有些怀念。像酣睡的午后突然醒来,或是一场重逢之后与老友挥手告别。快乐余韵仍在,惆怅也细细密密地侵入,他坐在原地,直到察觉手臂上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磨蹭。
那头乖巧的小兽趴在他身边,仰着头,溜圆的黑眼珠里映出他的脸。黄金蟒在小兽身边盘成一团,蛇尾饶有兴致地戳着它毛乎乎的小尾巴。
“……你是什么?”饶星海问。
“它是精神调剂师章晓的精神体,叶麂。”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之后便有一只大手盖在饶星海头顶,胡乱搓了几下他的头发。
“辛苦你了。”雷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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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伤口是没有毒的。”小刘为聂采清理了手上蛇牙留下的口子,跟雷迟汇报,“而且两颗牙跨幅很大,不是黑曼巴这种小蛇。”
聂采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和柳玉山都被捆在一旁,手上和脖子上带着抑制环,无法释放精神体。
雷迟明白了:“黑曼巴蛇攻击的时候,黄金蟒趁机咬了他一下。这个配合给人错觉,让人以为自己被黑曼巴蛇袭击了。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他问聂采。聂采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和他的沉默相比,柳玉山倒显得轻松愉快。
他没能让聂采毁掉饶星海,但至少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聂采被擒获,而之后必定很快就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所有努力,指向的都是泡影。
他看着聂采,脸上笑意越来越浓。聂采皱起眉头,满是憎厌:“你真的很恶心,柳玉山。”
“是啊,我恶心。”柳玉山低笑,“被我这样恶心的人诓骗一生,谁比较蠢?”
聂采不解。
“是错的,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柳玉山温柔地为他解说,如同他以往说话一样,平静,柔软,稳定,但看到聂采表情一分分变化,愉悦让他的音调禁不住颤抖,“巨型哨兵不是哨兵向导进化的终点,我给你的所有资料,都是我篡改过的。”
他浪费了自己的一生,也浪费了聂采的一生。而迄今为止的生命中,还没有任何一刻能比得过此时此刻,聂采发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连你也骗我?”聂采开口,带着无奈与一丝不慢吧,“柳玉山,这种玩笑很低级。你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动摇我,别白费力气。”
柳玉山终于狂笑起来,尖利放肆的声音刺得人浑身发冷。
饶星海正给精神调剂师章晓说明柳玉山的情况,也被柳玉山的疯狂声音吓了一跳。
眼前态度温和的中年人在某个瞬间,会让饶星海觉得他与柳玉山有气质上的相似之处。但交谈渐深,这种相似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晓的耐心与温和,在饶星海一生所遇到的人之中大概能排上第三--第一自然是沈春澜,第二则是秦戈。
“我听秦戈提起过你。”章晓说,“他对你的评价非常高。而且我认为,他的判断没有错,你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孩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玉山。柳玉山愉悦得不像一个囚犯,他快乐地和人攀谈,嘲笑还没察觉事情真相的聂采,但外勤小组的人无人理会他,而远星社的人则个个垂头丧脑,或是用惊异的眼神打量着他。
“柳玉山的‘海域’,相信每一个调剂师都有兴趣巡弋。”章晓说,“他那时候化名为‘绿洲’向高天月报告远星社的事情,应该是为了给聂采致命一击。”
饶星海:“什么致命一击?”
章晓:“你和Adam是他第一次制作的作品,Adam他不满意,当时他还不知道有你存在。那即将诞生的婴儿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如果在收获这份致高希望的时候,远星社被摧毁,他得知自己这十几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柳玉山营造的幻梦,那种毁灭感是可以从根本上杀死一个人的。”
柳玉山的初衷并不是让聂采死--又或者,死是他其中一个希冀,但仅仅死亡,还远远不能消除柳玉山的怨愤和憎恨。他憎恨聂采憎恨到,宁可消耗自己的一生,也要把聂采推入深渊。
饶星海打了个冷颤。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可怕。
“精神调剂师……每天就看这些东西?”他低声问,“你们不会受影响吗?”
“这样的人永远只是少数。”章晓笑道,“我今年参与了高考海域检测,遇到了很多海域非常有趣的孩子。有的海域是一片森林,跟童话似的,所有的动物都可亲可爱。有的海域是一片星空,那向导是遨游天际的宇航员,每一个星球上都存放着他过去某年的回忆。还有的孩子从小生活在海边,或者在山里,他们的海域充满野趣,有时候我真想一直呆在那里面。”
饶星海怔忪片刻,低下头。
“我的海域好像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说,“不过我曾见过很美丽的海域。”
章晓微微一愣。饶星海是哨兵,他不可能进入任何人的海域。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饶星海有一个爱人,在交融的时刻,他曾窥见过爱人海域之中磅礴的风景。
“我为什么从来没在危机办和特管委见过你?”饶星海问,“我执行任务之前,秦戈老师和秦双双老师都来给我巡弋过海域,但你没有。”
“我那时候不在国内。”章晓笑道,“再说了,我平时工作的地方不是危机办也不是特管委。我是三号仓的管理员。”
“三号仓是什么地方?”
“一个保管特殊人类重要物品的地方。”章晓看着眼前掠过的黎明闪蝶,露出微笑,“我保管的东西,名为陈氏仪*。”
饶星海一下坐直了:“陈氏仪?!”
“高考必考的考点,看来你学得不错。”章晓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怎么,你也对这个可以穿越时空的仪器感兴趣?但你没法打破欧得利斯壁垒*,即便回到过去,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黑曼巴蛇趴在叶麂的背上,黄金蟒则跟那头矮胖灰狼呲牙咧嘴地对峙。章晓说完这话之后,两条蛇同时扬起头,看向饶星海。
饶星海摸着黑曼巴蛇的小脑袋,低声说:“我想回去,看一眼我妈妈。”
哪怕不能对话,他也想见一见那位会给自己唱摇篮曲的女人。
被疯子营造出来的幻局之中,她是何其无辜的受难者。
“想跟她说什么?”章晓问。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黑曼巴蛇从叶麂身上跃到饶星海手中,满是担忧地用小尾巴轻轻拍打他的手掌,饶星海的视线一片模糊,就连不远处柳玉山古怪尖刻的笑声都听不见了,“但是谢谢你,我很幸福。”
灰狼不闹腾了,黄金蟒把脑袋搭在饶星海头顶,像是一种安慰他的怪异方式。叶麂舔了舔饶星海的手指,黑色圆眼珠盯着饶星海,流露温柔的担忧。
章晓拍拍他肩膀:“她竭尽全力救出你,因为她爱你,她也想让你过得幸福。”
饶星海哽咽着笑了。
他知道章晓很温柔,他的叶麂也很温柔,他从远星社离开之后到现在,所遇到的许多人,都是温柔善良的。
可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他希望只是沈春澜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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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仪:由上世纪科学研究者陈正和及其团队共同研发的特殊仪器,在特定向导的驱动下,可短暂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因该仪器使用情况难以控制,危险性较大,曾被多个部门争夺保管权利,最后决定由国家博物馆文物修复中心下属机构·失落文物回收管理委员会保管。现存放于特管委三号仓。
*欧得利斯壁垒:由瑞典物理学家欧得利斯提出的时空假说,即已经过去的时间无法篡改,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无能力改变过去,只能作为旁观者存在,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存在着时间造就的、无法打破的壁垒。该假说解决了先祖悖论,但由于无法被证实而饱受怀疑。在偶然情况下,使用陈氏仪回溯过去的向导·章晓证实并打破了欧得利斯壁垒。因陈氏仪已被封存,国际社会对向导·章晓是否可打破该壁垒存在多种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陈氏仪和章晓的故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戳开《逆向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