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拆迁
于是父母带着她逃了,因为平民的身份,逃亡过程比逃向联邦的奴隶容易。
母亲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她是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在穿越边境的过程里因惊慌而被带走。
她和父亲成功到达联邦,最初几年,她每天去找逃来的奴隶,想得到母亲的消息。在她十岁那年,终于听到有人说,她被抓后失去了平民身份,变成奴隶,绝望自杀。
没多久,父亲就娶了新的妻子。
钱宁一直努力照顾自己,她想成为军人,那是她从小见到的最有安全感的职业:成为军人,可以保护自己。
十六岁,中央军校征收女性学员。她顶着父亲的激烈反对和责骂报名,经过三轮选拔。原本她只是想搏一搏,但一次又一次在通过名单里看见自己的名字,她站在大厅里,血液冲击血管,第一次用手摸着自己的心脏,感觉心脏撞击胸腔。
名单越缩越短,她的心跳越来越有力。好像真的可以了——她一定可以。第三次选拔以前,她把过腰的长发剪到肩膀,没有一点不舍,落剪坚定又充满骄傲。她认定她会成为军校学生,所以看起来要像一个军校学生,更坚定利落。未来的一切好像刚刚向她展开,前方充满希望。
然后她在第三次选拔通过后,接到性勒索。
那个考官笑容满面地说,“你可以通过,但是别的姑娘不比你差多少。我们没有必须选你的理由……除非,你愿意展示一下,你和她们有多不同。”
她的面孔顿时煞白。
想去摸自己的长发,却意识到背后空荡荡的。她已经做出决定,就再也不能回头。
她已经没办法去过之前那个“钱宁”的生活,照顾父亲,忍气吞声照顾弟弟妹妹。未来的无限可能在她面前打开过,她想去过另一种让她心潮澎湃的生活,哪怕要付出价值高到残酷的入场券。
她去了那个酒店,被蒙上眼睛,和看不见的男人发生了性关系。
那个男人身材修长,肌肤紧致,不是考官。
拿到录取那天,她把本来到肩的头发剪得更短,短到及耳。
沈汉沉默。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以为自己踩进一滩污水,没想到污水是个沼泽。
沈汉起身,在客厅里踱步。高大的身影从钱宁身上越过又越回,这位准将一向成熟温和,亲切友善,此时却像一只困兽。
他终于停下,深吸气,“你介不介意让他们听到这件事?”
钱宁低着头说,“我不介意。”
莫如兰脸色先白再红,涨得通红,愤怒地说,“他们应该全部被处以死刑!”
但是当时和她发生性关系的人就坐在审判席上。
林律师眼中带着惊愕,但随后问起,“钱上尉,照你所说,你并没有看见酒店里那个人的脸。你怎么能确定那是费以诚准将?”
“……我记得,他在我身上的喘息。”
莫如兰咬紧牙,林律师也是不忍,“那么你如何确定,他是那天晚上对你下药性侵的人?你之前的证词说的都是你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侵犯她的一名少尉和一名中尉被指控下药以及强奸,他们咬定自己只是看见钱宁衣衫不整,“没有经受住诱惑”。
如果真的还牵涉另一个人,那么他们所说的是真的,他们确实没有下药,真正预谋下药,导演了这场悲剧的是另一个人。
钱宁说,“袁医生说药物导致的记忆模糊有可能恢复。在我看见他坐在审判席上的那一刻,我想起来了。……他喘的声音,他笑的声音。是一样的,我不会忘记那个声音,所以我努力看了他的脸。”
那一眼的记忆可以暂时被遮盖,却会在面对加害者时猛地清晰。云雾散开,她清晰地记起来。随之而来的恐惧也那么清晰,像雪崩逼得她当场崩溃,落荒而逃。
沈汉和林远哲对望,林远哲微微点头。
一个心理变态的罪犯很可能再次对受害者施害,那是一种罪犯“重温往昔美好回忆”的行为。
沈汉不带希望地问,“当年,你有没有保存证据?”
回答他的又是沉默。
十六岁的女孩,在这种事后怎么会想到留存证据。
在场所有人都无话。他们意识到这件事的艰难。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证据不足,钱宁的名誉已经被抹黑,她的指控怎么能让人相信。
钱宁一直低着头,此时缓缓抬头。
“我什么都没留下。但是,我一直怀疑,有这样遭遇的,不止我一个。”
第五十四章
“你的意思是?”沈汉询问。
“和我同一届,有一个女学员……”钱宁颈部收紧,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也许您听说过,她自杀了,从中央军校西翼楼顶跳下去。”
林律师望向沈汉,低声说,“上过小报,被中央军校压下来了。我记得当时的口径是‘感情纠纷’。”
当然是“感情纠纷”,沈汉心里讽刺,不急着归罪于死者,难道承认中央军校自己有问题有责任吗?
“你为什么怀疑她也是受害者?”沈汉再问。
“我不知道,一种直觉。我觉得。她和我很像,我猜她也是这么想。……我们没怎么说过话,甚至没有触碰过对方,但是,总能嗅到同类的气味。那种藏不住的伤口化脓的味道。”
她受过伤,把精神上的伤口紧紧束住,不见天日,伤口没有愈合,反而化脓,那种味道如影随形跟着她,别人闻不到,但她无时无刻都在呼吸腐臭的气味。
沈汉看向她,比她高一些,这一天他和她都经历太多,情绪几起几落,沈汉终于恢复平日的温和。
“今晚先这样吧,”他说,“你需要休息。明天你会和莫少校一起去调查那个女学员的死,养足精神,希望你们能有进展。”
钱宁不再多说,多年的训练让她反射性并腿,却没有敬礼,只是点点头,和莫如兰分别上楼。
客厅只剩下沈汉与林远哲。
沈汉说,“事情到这一步,您不适合再参与了。”
林远哲是军事法庭律师,哪怕他的儿子因为参军而死,他也和军方保持良好的关系。如果说一次性侵案还不算真正的禁忌,钱宁方才揭露的,军方有人通过选拔女学员来满足私欲绝对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你害怕我一个孤单的老人被报复吗?”林远哲微笑。
沈汉一笑,“您已经做了许多,接下来交给我吧。”
“假设钱上尉提供的是实情——我相信她,但是她方才说的那些事,让她更难得到公正。很多少将以上的军人,我可以对你坦诚说,想必你也有同感,都是想得到更多权力和金钱的小丑。他们没有胆子做这种事,在军校选拔学生的过程中运用关系、接受礼物是一回事,用选拔学生来挑选猎物是另一回事。敢这么做的人,不是身在高层,就是与高层有紧密的纽带。”在灯光下,林律师额上的皱纹清晰,显得他的神情异常担忧,“你确定要参与这件事?”
“您知道,我不喜欢找麻烦。”沈汉说,“但是麻烦会来找我。如果我没有听见钱上尉刚才说的,也许我可以放手。但是她告诉我了,我听见了。我是知情者,不查清这件事,不帮助她,我就等同于那些人的共犯。”
林远哲摇头笑,“我从不知道,你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
沈汉按着鼻梁,“在这件事前,我也不知道我居然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
“那么,”林远哲拍拍他的背,“这么高的道德标准意味着你会陷入前所未有的麻烦,进一步意味着你需要一个非常出色的律师来拯救你。我想我恰好可以推荐合适的人选。”他眼角的细纹因为笑容而明显,冲沈汉眨了眨眼。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沈汉笑起来,却没有接话。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陷入怎样的麻烦,更不要说把她拖进麻烦里。
林律师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叹息,不赞同地说,“请求家人的帮助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孩子。”
直到深夜,沈汉回到房间,关上灯,才躺在床上,取出通讯器联系庄烨。
他原来以为庄烨不会在,打算留言,没想到几秒钟内得到应答。通讯另一边是缓缓的呼吸声,几声之后,庄烨才说,“您还好吗?钱上尉状态也还好吗?”
“还撑得住。”沈汉说,之后是短暂的停顿,“事情比我们预想得复杂,钱上尉揭露了一些事。我需要中央军校的信息,三年前有一位女学员跳楼,我希望得到那件事的调查报告以及她的档案,越详细越好。但是不能惊动任何人。”
沈汉听见庄烨的呼吸声,那是他在考虑的声音。只过了片刻,庄烨说,“我会想办法。放心。”
有一位特定的父亲,特权确实能带来不少方便。
又是一阵安静,沈汉笑了一声,即使疲倦,即使压抑,能听到小天鹅的声音,听他说放心,还是能让他在深夜感到愉快。
他的愉快感染庄烨,庄烨轻声说,“我可能有一些发现。现在还不是发现,只是感觉,我会在有实据之后告诉您。”
“我等你。”沈汉说,“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好好保重,晚安。”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您也是,晚安。”
次日下午,钱宁和莫如兰来到新都下城区一所小房子外。这所房子许久没维护过,显得有些破败,钱宁拘谨地敲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里有细碎的声音,她等在那里,一个头发白了的瘦小女性打开门,眼里是惊惧和不信任。
钱宁低声说,“您好,我是金妮中央军校的同学……”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的名字。”
“钱宁。”
那个瘦小的女人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把门打开,转身说,“进来。”
房里拉着窗帘,干净得不像一个家,走进客厅,钱宁看见巨大的遗照。莫如兰被吓了一跳,遗照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中央军校的学员服,相当于没有军衔的军装,面容清秀,尽力显得开心,却被忧郁萦绕。
钱宁对着那张遗照,连坐下都忘了。她移不开眼,脸色苍白。莫如兰看着照片,再看向钱宁,打了一个冷战,他发现她们的相似点,她们都像……是破碎的,碎过的瓷器。
“那件事发生以前……”钱宁听见一个干涩的声音,金妮的母亲一直没有从失去孩子的哀恸里走出来。
她没有再看钱宁,也没有想招待她和她的同伴。
“有一个休息日,金妮回家,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帮我做菜,我们做了牛肉,她帮我切胡萝卜,就站在炖锅边。她突然说,军校里她有个女同学,叫钱宁,要是哪天她来家里,让我把这份宣传册给她。”
她找出了一份医院的宣传册,放在桌上推给钱宁。这个头发白了,发髻毛躁的女人抬起头看钱宁,不是谴责,也不是怨恨,眼框干枯,语气虚无。
“过了两周,我就接到中央军校的电话,一个秘书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我的女儿死了,让我去认尸体。我应该认不出她了,她从那么高摔下来,但是那么奇怪,我认得出那是她,是我的宝贝。我从那天起就在等你,为什么你三年后才来?”
莫如兰下意识看向钱宁,她握紧拳头,眼里涌出泪水,到了崩溃边缘。
第五十五章
走出那栋房子,莫如兰开口,“为什么你要这么逼自己?”
钱宁显然不愿意在这栋房子周围失控,她快速走开,莫如兰追上,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宣传册。
“我多么自私。”她刻薄地嘲笑自己,“我从没想过帮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她死后我出现在这里,不为帮她,只为帮我自己。因为我需要逼死她的东西,我需要她的痛苦,让我可以反击……”
“你只不过是人罢了!”莫如兰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臂,“人人都是这样的,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应该做得更好。”她迅速抽身后退,避开触碰,莫如兰黯然站在原地,几次张嘴,无话可说。
那天下午钱宁与莫如兰回来,沈汉和林远哲的视线在这两个人脸上扫过,问钱宁,“有什么收获?”
钱宁低声说,“您也许知道,新都综合医院四年前和女性权益同盟共同开启了一个项目,被称为‘暂时沉默’计划。”
林远哲面上露出回忆,渐渐变成讶然,沈汉也想起那个一度沸沸扬扬的事件。性侵受害者在被侵犯数年后鼓起勇气控告侵犯她的人,然而缺失关键证物,只有她个人的证词,无法定罪,最后她选择自杀。这件事虽然悲惨,但也常见,会成为社会事件,全是因为受害者十多年前是有名的童星。
“暂时沉默”同样来自于受害者的发言,她说她在被侵犯后过分畏惧,所有人都要她沉默,至少是暂时沉默,不要发出声响,不要弄出动静,否则再受伤的肯定是她。但是她当时没有想到,“暂时沉默”意味着永远无法提出指控,即使提出指控,侵犯她的人也不会被法律制裁。
她的死引起社会波动,大批女性举着“死于暂时沉默”的招牌游行示威,那次示威的照片登上不少刊物的首页。连续一周的示威后,新都地区最大的女权机构,女性权益同盟,与最大的公立医院,新都综合医院一同展开“暂时沉默”计划。被性侵却不确定是否要诉诸法律的女性可以到综合医院寻求帮助,医生会为她检查,留下档案,封存物证。受害者可以在物证被保护的前提下沉默,所有物证会被保留五年,五年内她选择打破沉默上诉,公诉人会申请提交她当时保留下来的衣物或是体液。如果五年后她仍然选择沉默,她保留的物证才会被销毁。
金妮留下的宣传册,正是这个计划的宣传册。三年前,她在那件事后去了医院,保存了当时的体液和衣物。虽然她选择自杀,但她保存下的证物至今还在,她的母亲可以提起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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