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拆迁
她的神情和口气都带着沉沉厌烦。
沈汉说,“你有权知道和你有关的整个计划。”
凯伊·伍德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沈汉向后靠,“你和钟佳期的相遇不是偶然,从你进入瓦顿大学第一天起,她已经接到命令接近你。”
伍德小姐僵直。
“她接近的对象不止是你,瓦顿大学不少隐藏家世的政要子女,你是上钩的人选中最合适的。”
凯伊·伍德突然开始自嘲地狂笑,笑得脸色涨红,眼里挤出泪水。
她以为……至少相遇是偶然,钟佳期只不过在发现她的身份后利用她。没想到早在相遇之前她就被盯上了,她的那些少女幻梦,那些为钟佳期辗转反侧的夜晚,患得患失,嫉妒疯狂,原来都来自设计。
沈汉说,“我们选择你的原因,不仅因为你对钟佳期的感情,更因为你的身世——你的生母是帝国奴隶,你一直憎恨帝国。”
她的母亲是被帝国人带到浮城的奴隶,被父亲用一场豪赌买下,改名换姓,变成平民,成为情妇,生下孩子没多久就不明不白死了。
浮城的每个人都知道伍德家族年纪最小的女儿是上不得台面的奴隶生的,所以父亲送她去帝国。在帝国没人知道她是谁,她过着上层阶级的日子,却在内心讥笑周围的一切。
如果和她玩闹挥霍的公子小姐们知道她是奴隶生的,这些人会避她如瘟疫,会在她背后悄悄议论说恶毒的话。
她恨帝国为什么要有奴隶,恨帝国贵族高高在上自命不凡。
没有想到这种恨有一天会让她被一个这样的计划选中,被人刻意接近,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凯伊·伍德面无表情,“你们想我做什么?”
沈汉缓缓把之后的步骤都告诉她。
那位小姐棕发散乱,尖脸显得更小,脸色唰地发白,摇晃站起身。
“你们疯了!”
“我会给您足够的考虑时间。”沈汉望着她,“你有权拒绝。放心,即使你拒绝,我也会联系别人保护你离开浮城。”
她绷着脸,却粗喘起来,“那,钟佳期——”
“这是胜算最大的办法,没有你的配合,她会死。”沈汉平静地说。
泪水瞬间模糊她的视线。
沈汉背对她,深呼吸,走出房间,庄烨沉默地迈步走出,关上门。
他们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和桌椅被推倒的声音。
庄烨低声问,“您认为,伍德小姐会答应?”
这个计划要求她在已经做出牺牲,家破人亡后,做出更大牺牲。
“当她愿意为钟佳期跑回码头,她就知道,她会为钟佳期做任何事。”沈汉看着庄烨说,“她爱钟佳期,钟佳期爱联邦。”
而他和他都爱联邦。
沈汉的脸背光,庄烨只能看到他深刻的轮廓。
他知道爱联邦不是新闻和故事里那样崇高美丽的事,但他不知道爱联邦可以是一件血腥冷酷的事。
庄烨在那一刻自问,如果我是钟佳期,为了把重要的成果带回联邦,我会不会利用无辜的人?
他至今为止并没有什么需要愧疚,沈汉却有足够多负疚。
他和沈霄没有照顾过妈妈,没有看家护院,没有为她分担过什么。永远把联邦和军人的职责放在她之前,留给她为儿子送葬的无尽悲痛。她养大他们,他们回报她的是死。沈霄已经死了,沈汉的处境也不安全。
沈汉说,“我有时候想,我妈养沈霄和我这么多年,真不如养两条狗。”
庄烨无话可说。他无法替沈汉分担这个重担,这个重负将跟随沈汉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他们站在门外,听门里发泄,砸桌椅,摔碎水杯,最后归于死水一样的沉寂。
庄烨轻轻敲门,没有动静,他说,“我很抱歉……”
门被打开,房里一片狼籍,伍德小姐抱着膝盖,坐在这片混乱中,把脸深深埋在膝上。
她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嘶哑地说,“我跟你们合作。”
第八十四章
施奈特家族与伍德家族新仇旧恨,当权者肖恩·施奈特四天前杀死了伍德小姐的哥哥,伍德家族的继承人维安·伍德。
这是个报复,十几年前,肖恩·施奈特的妻子莉莉和儿子埃迪就死在维安·伍德的父亲手里。
黑帮信奉“血债血偿”。
他们同样信奉神,每个杀手在杀人后都会穿着做礼拜的干净衣服,像任何虔诚信徒去庄严的浮城大教堂忏悔,再捐一笔赎罪金,确保神原谅他们的罪孽,死后能上天堂。
肖恩·施奈特先生就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他定期拜访浮城大教堂,这一天接待他的是利昂教士。他消失了四天,据说是替瑞蒙主教整理书稿去了。
肖恩·施奈特有一张开朗的圆脸,红脸膛,一个大鼻子,微卷的头发在五十岁上稀疏了,但认真打着定型。合身的西装,黑亮的皮鞋。一个体面的绅士。
他和利昂教士交谈了几句,分别走进忏悔间,隔着一片精致的雕花木墙,沈汉说,“我想您已经找到了钟佳期。”
施奈特先生笑呵呵地在忏悔间里掏出烟斗,“联邦人,没想到你还敢出现。”
沈汉嘴角带着一丝笑,“您叫不醒睡美人。哪怕您叫得醒她,她的研究成果私人无法使用,只有联邦或帝国有实力使用。她是眼下最珍稀的货品,您得找一个好买家。”
他意味深长地继续,“您也要为自己找个好买家。浮城的主权漂浮不了几年,十年之内,这里不是成为联邦领土就是成为帝国领土,玩家必须下注。”
肖恩·施奈特吸了一口烟斗,烟雾从他粗大的鼻孔喷出,“联邦是我的好买家?我完全可以把筹码压在帝国。即使我毁了帝国一手捧起来的伍德家,有钟佳期这份大礼,也够他们不计较这件事了。毕竟伍德家能帮他们做的事,换个人一样做。”
没有人会记得伍德家族这些年心向帝国的情谊,施奈特先生话音一转,“反过来说,我凭什么压联邦?联邦间谍的死,你们难道就不记恨了?”
联邦和帝国都派遣人进入浮城,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浮城成家立业,以浮城公民的身份一点一点调整这座巨型城市前进的航向。
联邦最成功的一个潜入者做上治安专员,试图抑制黑帮势力,却被施奈特家族盯上,全家遭到谋杀。这无疑是联邦的损失,那个人曾经隶属于南方军部,是庄将军的手下。
沈汉轻描淡写,“要是那一家有人活着还好说,死都死了,自然一笔勾销。”
施奈特先生挑了挑粗重的眉毛,隔着木板,昏暗不见日光的忏悔间内,他甚至听见一臂之隔的男人笑了一声。
“您可以自己想想,如果投靠帝国,帝国一定会扶持另一个家族和您抗衡;但选择联邦,联邦会送您一份大礼——凯伊·伍德,有她在手,施奈特家族才能吞并伍德家族遗留下来的所有产业。您才有可能成为浮城地下世界最有权力的人。”
肖恩·施奈特的烟斗彻底不动,他握着烟斗,咬着烟嘴,许久没有烟雾从鼻孔口腔喷出。
最后他放声大笑,走出忏悔间。
“明天是家族会议,你可以带那个小丫头来,看看我会不会把注下给联邦。”
家族会议是浮城所有黑道家族的大事,叫得上名字的家族都会出席。
男士正装领结,女士礼服裙,一个黑道家族的首脑聚会,竟也如帝国上层阶级的酒会。
凯伊·伍德心神不安,嘴唇讽刺地动,“我以往参加过这种聚会,见过这些人前一天聚会还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第二天就杀人全家……没想到这回,轮到我被杀全家。”
庄烨与沈汉穿着正装,沈汉挽着她,为她拉开宴会厅大门,略一低头,呼吸擦过她小巧的耳垂,“记得支撑不住就给我们信号。”
参加这个会议的人都经过搜身,进了这扇门就不可以发生对抗。
里面是一片浮华沉醉,镶嵌拼接的花纹地板,高吊顶,乐团在一旁奏乐。
乐声流淌,水晶灯和桌上烛台形的灯光芒耀眼,照在她白色的丝绸长裙上。
所有人见到她都像见到传说中的女蛇妖,化作一块块石头,沉默像惊雷随她的裙裾滑过。
伍德小姐另一条手臂挽着庄烨,庄烨很快示意她他们的目标——肖恩·施奈特的方位。
凯伊·伍德面上闪过绝望,却又立即强稳下来,从侍者的托盘上端起一杯香槟,“啪”地一声,狠狠摔碎当场。
“诸位,”她环视众人,眼光落在肖恩·施奈特脸上。“请为我做个见证。伍德家族欠施奈特先生的,我愿意血债血偿。但一个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在施奈特先生手里,偿还之后,我希望施奈特先生能放那个人自由。”
窃窃私语四起,人尽皆知施奈特家族和伍德家前几天的火并。但她说起血债血偿,乐队成员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弹奏戛然而止。
肖恩·施奈特笑容满面地叼着烟斗,圆脸喝得通红,声音中流露出阴森。
“伍德小姐,你知道我的妻子和儿子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施奈特家多少人死在你爸爸手里?”
她语气苦涩,“你放心,我会还。”
肖恩·施奈特一点头,一把利刀被送到她面前。
他轻飘飘说,“我的妻子被割了四刀……每刀都很轻,不让她死,也不让她失血过多,只让她恐慌。”
凯伊·伍德握住那把刀,闭上眼,把刀尖对准自己,咬着牙割了四刀。第一刀的鲜血在第二刀割下时才涌出,她粗喘着,白色的裙子很快被染成鲜红。
“……她的胸口被划出一道一道……”
凯伊·伍德控制住自己,锐利的刀锋划破丝绸,划破皮肤,手腕用力,真实的切裂自己皮肉的感觉……
她不由得呻吟出声,站不稳伏下腰去,裙子上开了一条一条口子,满手满胸的血。
庄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汗水都要滴下额头。万一她撑不住……只要她打出求救信号……这条路行不通他们还可以换别的路走,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不会逼她自残,可她一直继续,哪怕滑倒在地,失血头昏,也没有打出约定好的信号。
第八十五章
血从破裂的肌肤上流下,滴在光滑的深色地面。
三层吊灯下,妙龄小姐在被凌虐。在许多双从酒杯上望去的眼睛里,她不再是一个人,而变成一堆偿债的血肉。
肖恩·施奈特以外的人公然提出要求,“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一个瘦削男人扯下手套,怨毒地挥舞一只缺了小拇指和无名指的手,“被伍德家的炸弹炸碎!”
——不。庄烨心中焦急,不要这样做!
凯伊·伍德下唇早就咬破,一瓣伤痕累累的嘴唇却不带血色。她握住刀,闭上眼冲自己的手用尽全力切下去。
克制住抽手的本能,切断骨节的一刹那,眼泪流了满脸。
我愿意替她承受,我应该替她承受……庄烨冲向前,却被沈汉拦住。在那些衣冠楚楚,犹如虎狼的人群中,趁所有目光集中在那两截滚在地上纤细雪白的手指,血流如注的伤口,他的视线撞上沈汉深不见底的眼睛,犹如撞到陨石。
我们应该替她承受。我们是军人,我们应征入伍那一刻就在心里承诺了愿意为联邦牺牲,愿意做联邦的剑与盾。
我们在那一刻就签下卖命的契约,联邦将接受我们的流血和牺牲,但她没有,她只是个平民,这一切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但现实世界没有“应该”,这世上永远不缺无辜者去受难。
伍德小姐绝不愿意被阻止。庄烨控制住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不向前移动哪怕一丝,他逼迫自己仔细地看眼前这一幕,像沈汉一样。
我宁愿负伤胜过负疚,沈汉不缺被人侮辱被人鞭笞浑身伤痛的经历。伤惯了便不叫伤,痛惯了便不算痛。他受过的拷打和折磨过去也就过去了,没给他留下阴影。真正阴魂不散从回忆里缠绕着他,让他在夜里被噩梦惊醒的,都是别人怎样因他受苦,别人怎样在他面前死去。
越是不忍,越要去磨那颗不忍的心。
上一篇:新手也能爆护的顶级诱鱼剂
下一篇:清风皓月一杯酒